99. 交心 “對不起。”

長夜寂靜, 一盞燭火放著昏黃柔光,戰長林從後抱著居雲岫躺在床上,身體微蜷著, 下頜抵在居雲岫頭頂, 像個袋鼠母親一樣地包裹著她。

居雲岫握住他的手, 手冰冷, 掌肉上還有被韁繩勒傷的裂痕。

“不氣了?”居雲岫低聲揶揄。

戰長林閉著眼睛,喉結緊緊收著, 仍在壓抑胸口裏澎湃的情緒,聞言不答,只是把懷裏人抱得更緊。

居雲岫眉尖不由一蹙,提醒他:“想要勒死我?”

戰長林手一僵,只好又放開些,手指插入居雲岫指縫,握緊。

帳外是起伏的風聲, 耳畔是彼此勻長的呼吸,居雲岫默然不動, 良久後, 聽到戰長林啞著聲音道:“對不起。”

居雲岫一怔, 失笑道:“是我騙你,你道歉做什麽?”

戰長林便沒再吱聲,居雲岫摩挲著他的手,道:“扶風把事情都跟你說了?”

戰長林嗯一聲。

居雲岫道:“那你現在倒是挺好哄的。”

以前兩人鬧別扭,他脾氣犟起來, 可以十天半月不理人,要是在外打仗,時間會更久。

正走神, 耳後傳來戰長林低低的聲音:“說的像你以前哄過我似的。”

居雲岫啼笑皆非,反詰:“我怎麽沒哄過?”

戰長林甕聲:“一些禮品,幾句寒暄,算什麽哄。”

居雲岫一默,想到以前他哄自己的方法,懟他:“我又不是你,沒那樣厚的臉皮。”

戰長林不再爭,抓起居雲岫的手,放到自己臉上。

居雲岫摸到刺拉拉的胡茬。

戰長林:“臉皮不厚追不上你。”

居雲岫啞然失笑,想到七夕那夜他放的狠話,道:“所以,還會追嗎?”

戰長林壓著居雲岫的手,想到那一夜,胸口百感交集:“要是不追,你可會調頭來追我?”

“不會。”

“那我還能怎樣?”戰長林一半寵溺,一半委屈。

居雲岫笑,轉過身來,手指順著他臉頰摸到他挺拔的鼻梁,坦誠道:“我確實恨過你,怨過你,永遠不想再原諒你。”

戰長林望著居雲岫的眼睛,心又被攫緊。

居雲岫道:“我願意讓你做恪兒的父親,但不想再讓你做我的夫君,我本已對塵世無念想,所以才會嫁到洛陽。”

戰長林聽著,這一句話不長,可是每一個字都像是一把刀子。

“……後來呢?”

“後來,你突然冒出來,三番五次阻攔我,糾纏我,還拿‘賀卿得高遷’這樣的話來揶揄我,我很生氣。”

戰長林的心被攫得更厲害,呼吸窒在鼻間,居雲岫摸他眼瞼:“可是我不能真的懲罰你,你必須活著,代替哥哥,代替我,代替肅王府所有人活著,替我們照顧好恪兒。”

戰長林握住居雲岫手腕,眼眶又湧開一圈淚,居雲岫笑:“這就想哭了?”

戰長林竭力隱忍著,目光別開,啞聲:“是茂縣救趙霽的那一次?”

那是居雲岫對他最冷漠、最狠心的一次,他為救趙霽,彌補自己陰差陽錯所犯的錯誤,差點把命丟在茂縣縣衙。

居雲岫回憶那一次的兇險,低低“嗯”一聲,道:“我以為那次以後,你我就會分道揚鑣了。”

欺騙,是愛人間最大的忌諱,他騙她在前,她騙他在後,他們之間的那些默契、信任早已被碾磨得粉碎,就連那些殘喘於縫隙裏的深情也在一次次互相傷害、折磨後奄奄一息,她實在想不出他們還有什麽在一起的可能。

可是,他重傷醒來以後卻說,對不起,我要重新追你一次,我要重新跟你鑄一面鏡子。

居雲岫凝視著咫尺間的戰長林,戳他臉:“可沒想到你臉皮這樣厚。”

戰長林目光落在床角,想笑又笑不動:“那要不然,真找個比你更溫柔,更熱情,更會疼我的女郎嗎?”

居雲岫微微眯眼。

戰長林忍下淚意,看回她:“找到也不要。”

居雲岫看著他不動。

床帳裏的氣氛慢慢緩和,戰長林握著居雲岫的手,越想越慶幸自己當初沒有放棄。

看來臉皮厚,也不見得是一個缺點。

“再後來呢?”他沿著後面問。

居雲岫讓他自己猜一猜。

戰長林這次不再肯,搖頭,目光灼灼地看著她,希望能聽到最真實的答案。

居雲岫沉默少頃後,道:“後來你來哄我睡覺,帶我去遊湖,在船艙裏誆我看天上的星星,說父親是那顆最大最亮的北極星,找到北極星,就能找到前面的路,就不會再害怕。”

戰長林想到那天夜裏的情景,胸口又一震,那時候他還不知道居松關不在了,傻乎乎地指著屬於戰石溪的那顆星星說,等居松關做了皇帝,一定會向天下昭告溪姐的身份,到時候,大齊就會有第一個做將軍的皇後了。

那時候,居雲岫是怎樣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