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 談判 “明日,你我簽下和離書。”……

已是夤夜, 秋水苑上房裏燃著燭燈,一人坐在案前,身形頎長, 眉眼陰翳, 交握在一起的手背凸著淡青色的筋。

翠晴、流霞兩個丫鬟屏氣噤聲站在門外, 手裏都捏著一層冷汗, 心懸在喉頭口,直到那聲“夫人回來了”傳入院裏。

“夫人回來了!”

流霞如蒙大赦, 拔腿跑去相迎。

居雲岫領著璨月走入垂花門,裙琚飄曳間,兩個丫鬟迎面趕來,又是行禮,又是詢問,臉上全是慌張、焦灼。

居雲岫眼朝上房處展,看到一排燈火通明的門窗, 大概明白翠晴、流霞為何憂心至此了。

走進上房,趙霽果然等在裏面。

他已換下今日那身官服, 一襲藏青色圓領錦袍映在燭光裏, 色澤黑壓壓的, 跟他身上斂而不發的冷氣交相輝映。

這是大婚以後,他第一次出現在這間屋子裏。

居雲岫擡手,示意璨月離開,後者緊跟著屏退翠晴、流霞,關上屋門退下。

屋外夜光被門扉阻隔, 此起彼伏的蟲鳴聲也仿佛被塵封,燭光燁燁的屋室裏,落針可聞, 陰影壓地。

“相爺想明白了?”

居雲岫在趙霽面前站定,袖手於前,目光清冽而沉靜。

趙霽靠著椅背,交疊在一起的大拇指上下一動,第一次對這雙曾令他輾轉反側的眼睛產生厭惡之情。

“告訴我她人在何處,否則,一切免談。”

居雲岫能從他語氣裏聽出隱忍的憎惡,想到那一個叫“秦嶽”的漁夫,忽然對趙霽產生一種近乎悲切的同情。

五年前,他奉趙氏家主之命前來肅王府聯姻,風神瀟灑,英姿翩翩,在長安、洛陽兩座城的矚目下向她求娶,結果敗給一個無父無母、無家無族的草莽之輩。

今日,他穩坐相位,權傾朝野,低下頭顱愛上一位酷似她的侍妾,最終,又敗給一個目不識丁、卑不足道的漁夫。

居雲岫既感覺可悲,也感覺可笑。

“長安。”

案前,趙霽眼神明顯一陰,再問道:“為何會在長安?”

居雲岫避重就輕,道:“我們既然要用她來請相爺入陣,自然會把她安置在最安全的地方。”

趙霽皺眉,欲言而止。

他其實想知道的是心月是如何被找到的,被找到時,是怎樣的情況,身體可還康健,腹裏胎兒情況可還平穩,那夜在船上,又到底發生過什麽,她究竟是自己不慎墜湖,還是真的被雲雀推下去的……

可是這些疑問實在太多,也太瑣碎,他問,多半問不到答案,反倒顯得自己太在意,太容易被對方拿捏。

“入陣不可能,我可以替你保守肅王府的秘密,也不向陛下告發居胤一案,明日,你我簽下和離書,你帶著你的人回長安,我派人接回心月,你我從此一刀兩斷。”

趙霽說出這番話時,心裏還是有陣陣的鈍痛,畢竟,他是真的想過要跟居雲岫做夫妻。

居雲岫顯然也沒有想到趙霽會給出這樣的方案,不過轉念一想,如此清醒而決絕的對策,的確是他一貫的作風。

“是我低估相爺對晉王的忠心了。”居雲岫睫羽微垂,道,“只可惜肅王府為這次大婚傾盡所有,如若就此離開洛陽,豈不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趙霽眼底陰影更深。

居雲岫堅定道:“拿不下晉王,我是不會離開洛陽的。”

趙霽道:“你就不怕把自己折在這裏面?”

居雲岫道:“死得其所,不亦快哉。”

趙霽薄唇深抿,忽然道:“武安侯是誰?”

居雲岫拒絕回答:“來而不往非禮也,相爺半點誠意都不肯給,我又豈能坦誠以待?”

趙霽沉默。

居雲岫眼神明亮,等待他回應。

良久後,趙霽道:“飛鳥盡,彈弓藏;狡兔死,走狗烹。且不說晉王是我親手扶上皇位,就算不是,你肅王府大業既成後,又豈會容下一個忠義全無的變節之人?”

叛軍造反,兩年以內分崩大齊盡半江山,晉王倉皇棄都,一面倚靠趙氏,一面又戒備趙氏,而朝堂不齊心統一,反倒黨爭不斷。就眼下這個局面來推斷,晉王的天下的確是搖搖欲墜了,居雲岫今夜的話,不是不令人動心,但是趙霽也深知,肅王府如今需要他,不過是看中他權相身份,想借他更快一些地篡位奪權,他日晉王倒台,肅王上位,第一個被卸磨殺驢的必定是他。

居雲岫聽到這裏,心知已打開他第一層心結,緩聲道:“自古良禽擇木而棲,晉王暴虐多疑,昏聵自大,如今山河盡失,日薄西山,相爺另擇明君,乃是為天下英豪樹立榜樣,肅王府為何不容?”

趙霽自嘲一哂:“肅王府容,蒼龍軍也能容?”

居雲岫望向他。

咫尺間,彼此眼底寒芒湧動,昔日那場震動寰宇的慘案也再次掠過睫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