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嘲諷 “拋妻棄子的白眼狼。”

夜風從窗外撲入,燭光在彼此眼底躍動,居雲岫握穩燭盞,盯著戰長林眸心裏的那簇火焰,良久,道:“那就請吧。”

戰長林眸光一沉。

居雲岫別開眼,推開他要往外走,戰長林不動。

“好馬不吃回頭草,長樂郡主要想嫁人,什麽樣的郎君尋不到,為什麽,偏偏是他?”

居雲岫因他不動,已蹙了眉,聞言道:“當朝權相,趙氏當家,天下郎君能有幾人顯貴如此,我既要嫁,為什麽不能嫁他?”

戰長林道:“合著這一嫁,是求富貴啊。”

居雲岫挑眸。

戰長林對上她清亮的眼神,這一回,目光定定,分寸不讓。

居雲岫便也寸步不移:“不管求什麽,比上一嫁強便是了。”

戰長林臉龐一瞬間被陰翳覆壓。

居雲岫舉步向前,這一次,戰長林不再攔了。

次日,護衛從山下來報,奉雲城外戰火未熄,官府、叛軍兩軍對壘,一個仍在守,一個仍在攻。

扶風按照居雲岫的吩咐,安排眾人繼續在寨中住下,同時加大了對賊匪的□□力度。

巳時二刻,晴日朗照,籬笆小院裏亮晃晃的,戰長林坐在一根木凳上,逗弄被栓在樹下的黑狗。

黑狗還小,因昨夜沖撞了居雲岫,給王府裏的護衛狠抓來綁了,雖沒受多大傷,但精神頭蔫得不行。

戰長林揉它腦袋:“看家護院的活兒不好幹,他們人多勢眾,護不住不怪你,別往心裏去。”

儼然不記得自己也是“他們”中的一員,甚至還是領著“他們”破門而入的罪魁禍首。

黑狗不知情,耷拉著耳朵,垂低眼任他揉了一頓,感動地聳聳鼻尖。

戰長林唇角挑起笑,松開它腦袋,倏地察覺到什麽,轉頭。

微風習習吹過,籬笆外,一個小人扶著柵欄站著,黑溜溜的眼睛透過縫隙看進來,被發現後,慌張地縮回了手。

戰長林眼神變了變,展眼望外看,樹影蔥蘢的籬笆外,再無旁人。

這小家夥,看來是玩得太野,跟仆從走散了。

戰長林向他招手。

恪兒猶豫著,似有些怕生,戰長林便指了指面前的小黑狗。

恪兒眼睛果然亮了亮,小嘴一抿,鼓起勇氣走進來。

戰長林坐在凳子上,笑著看他。

三歲大的孩子身量還很短,肉嘟嘟的一個,皮膚又白,給日頭照著,簡直像個會走路的雪娃娃。

眉眼極其像他。

戰長林想起昨日在車上見面時,他濕著這雙跟他一模一樣的眼睛,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樣子,忍俊不禁,笑完心裏又一酸。

聽說他是很愛哭的,這樣愛哭,既不像他,也不像居雲岫,倒像驗證了坊間的論斷——沒有父親的男孩,多半都愛哭。

他愛哭,是否也因為這個?

戰長林深抿住唇,壓下心頭愧怍,便欲起身把凳子讓出來,黑狗突然吠叫。

恪兒大驚,一屁股跌在地上。

“那我兒子,你瞎吠什麽。”戰長林低誶,擡腳把黑狗推回去,黑狗神奇地趴回樹下,盯著恪兒,卻不再叫了。

戰長林轉頭,恪兒跌坐在地,一雙眼裏已包了大朵的淚花。

因為深受驚嚇,恪兒並沒聽清戰長林剛剛訓斥了什麽,只是戒備地盯著樹下黑狗,他本是懷著一腔熱情而來,這廂給黑狗一吠,又是委屈,又是害怕,淚落得斷珠一般。

正哭著,眼前出現了一只寬厚有力的大手。

恪兒茫然擡頭。

戰長林目光溫和,拉他到板凳前坐下,順手揉了揉他的腦袋。

“眼淚自己擦。”戰長林道。

恪兒一怔後,擡袖擦幹了眼淚,戰長林指了指樹下的黑狗,道:“來,叫它搖尾巴。”

恪兒跟黑狗大眼瞪小眼,一會兒後,試探著道:“搖尾巴……”

黑狗不大想動,見戰長林看它一眼,忙把尾巴搖起來。

恪兒不疑有他,瞅著那根歡快的小尾巴,破涕為笑。

戰長林也笑,問他:“還怕嗎?”

恪兒搖頭,忽然擡頭看向他。

戰長林站在樹蔭裏,光頭,俊臉,眉宇間有一股他從未見過的意氣。

恪兒想起昨日的情景,道:“你……”

“郎君!”

一聲急呼從籬笆外傳來,打斷了兩人的對話。

琦夜沉著臉趕入院裏,二話不說把恪兒從板凳上抱起來,道:“郎君下次到屋外來玩,一定要記得告訴奴婢,這裏不比府中,什麽不三不四的人都有,切記要提防才是。”

恪兒懵懂地瞪大眼睛,看向戰長林。

戰長林的目光顯然冷了,卻沒做聲。

琦夜抱著恪兒往外走,及至門口,又回頭來,警告道:“這位師傅當年做過什麽事,自己心裏清楚,小郎君是我家郡主冒死生下來的心頭肉,跟那個拋妻棄子的白眼狼半點關系沒有,日後還請有點自知之明,省得自取其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