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答應

入夜後這一場轟動南都的婚禮橫禍終於歸於平息,賓客們已經離開段府,禁軍統領特地調遣一批禁軍在段府周圍護衛,並且在南都四周搜查。

段胥知道,他們是找不回他的“新娘”了。

如此甚好。

街上還掛著成片的紅紙燈籠,連同張燈結彩的段府一般唐突荒誕地喜慶著,仿佛花了妝還兀自開心的醜角。段胥穿著婚服踏入自己在府裏的居所——皓月居裏,皓月居裏到處貼滿了喜字,院中擺放著幾箱王家送來的嫁妝,箱子已經被打開。

有個姑娘戴著珠簾垂落的帷帽,在喜慶的紅色之間翹著腿坐在箱子邊。一輪圓月在她身後的天空中高懸著,月光和燈火的光芒在她的身上交相輝映,仿佛戲詞裏唱的惑人的鬼魅。

她確實惑人,也確實是鬼魅。

賀思慕與段胥對上目光,便笑起來道:“尊夫人的嫁妝甚是豐厚,若要退回她家去倒真是可惜。”

“我不退。”

“你不退?”

“我已立誓以她為妻,於公這嫁妝自然可以收。於私素藝以後在外面生活,這筆嫁妝我還要給她的。”

段胥說得坦坦蕩蕩。

賀思慕從箱子邊沿跳下來,抱著胳膊走到段胥面前,紅裙搖曳拂過地面。銹紅色三重衣的她和身著婚服的段胥在張燈結彩滿是喜字的院落裏,仿佛一對真正的夫妻。

賀思慕看著段胥的眼睛,段胥也低頭看著她,眼睛漆黑凝著光芒。她想,她有很多問題要問他,關於他和禾枷風夷的合作,他策劃的這一出鬧劇,他邀她前來的深意。好像從認識他的那一天開始,她就對他充滿了問題。

她對別人也有這麽多的問題嗎?

好像是沒有的。

賀思慕與段胥對視片刻,突然輕笑著搖搖頭:“段小狐狸,若是今天我不來找你怎麽辦?你這次輸了,下次還能拿什麽來賭?”

那些問題其實已經沒有必要再問,答案她已然知曉。

在玉周城她為他描繪出一個遠離她的美好未來,就像把一盞精美的琉璃燈放在他手裏,告訴他便提著這盞燈照亮路去過人人都想要的生活,那是他應得的幸福。

然後他就幹脆利落地將這燈丟出去摔個粉碎,笑嘻嘻地看著她仿佛在說,然後呢?

你還有什麽理由?你有什麽,我毀給你看。

你舍得嗎?

就像她與他結契的那一天他說的那樣,他賭她舍不得。

段胥也笑起來,他說道:“賭輸了便輸了,下次賭什麽下次再想。不過重要的是,你來找我了。”

他看起來神態自若,輕描淡寫,手卻在衣袖下因為緊張而不自覺地顫抖著。

“我來找你,是來送新婚賀禮的。我沒參加過婚禮不知道該送什麽好,著實苦惱了很久。想來想去索性直接來問你,你有什麽想要的,能夠讓你開心的東西?”

賀思慕說得平靜,看起來一如既往遊刃有余。在段胥的眼中,她在黑白晦明中像是一顆黑碧璽珠子,美麗而幽深,沒有溫度。

段胥抿了抿唇,他伸出手去食指停在她的衣襟上,從他的指尖傳來她心臟跳動的觸感,那是她借由他的色感而獲得的心跳。

“我想要你。”

賀思慕靜靜地看著他。

頓了頓,段胥低低一笑,仿佛開玩笑般地說:“不知道我有沒有這個榮幸,成為你虛生山後山上第二十三座墳?”

他說得輕松,聲音卻因為緊繃而幹澀。

賀思慕握住他抵在她衣襟上的手指,問道:“你甘心麽?”

這個問題在虛生山上她也問過他,那時他沒有回答。

這一次段胥眼神清澈見底,在令人目眩神迷的色彩中,他笑得坦然又無奈:“我不甘心,想來想去還是不甘心。”

“但是想來想去,雖然不甘心,但是我願意。”

賀思慕低下眼眸然後又擡起,將他輕微顫抖的手握住,十指交疊。在仿佛滄海桑田般的沉默之後,她開口說話。

“好,我應了。”

段胥怔了怔。

賀思慕笑起來,她靠近他踮起腳在他的側臉印下一吻,重復道:“我應了。”

“我說我應了,你還這麽緊張幹什麽?手指都是僵的,放松下來好好呼吸罷。不愧是段小狐狸,居然敢要鬼王做禮物啊,我……”

她還沒有說完便被大力一扯,段胥握著她的手把她拉進懷裏,托著她的後腦低頭吻住了她的唇。那是一個急不可耐的,仿佛久旱逢甘霖般的吻,將焦躁、不安、喜悅、恐懼、愛意傾注其中,他閉上眼睛緊緊擁著她,與她深深交纏,唇齒相依,仿佛可以借由這個吻交換骨血融為一體。

他賭了太久,輸了一次又一次,兩手空空雙目赤紅也要裝作遊刃有余,裝作隨時可以卷土重來,實際上他早就毫無余地。

他也沒有給自己留任何余地,每次均是全力以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