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路達

頓了頓,段胥補充道:“而且不在你身邊的時候,我不自量力地十分擔心你。”

賀思慕的眸光閃了閃,她走近段胥看著他的雙眸,一字一頓地說道:“你也知道,這是不自量力。”

人確實脆弱易碎,不過她只是短暫地體驗人生。他最好明白,他才是脆弱的活人。

他冒犯她的事情,她可還記著呢。

路達在遠處說道:“二位,打擾一下,可否過來說話?”

賀思慕轉身走去,段胥便跟著她走到了路達和伊裏爾身邊。

路達的目光轉向他的父親,他一身華麗衣著,珠光寶氣卻面無人色的父親,正站在滿是灰燼的花園之中,仿佛有什麽已經隨著琉璃塔轟然倒塌。

他拉著他父親的手腕,平靜地問道:“阿耶,除了大哥和我之外,我那些兄弟姐妹們,為什麽都沒能長到成年?”

太聰明有時候不是一件好事。

伊裏爾清了清嗓子,有些慌張地說:“不過是……生了病……”

到了這個時候,他還是試圖在這個引以為傲的兒子面前隱藏他的那些齟齬。

路達似乎不再希望從伊裏爾的身上得到答案,他將目光轉向賀思慕,道:“您能告訴我麽?”

賀思慕看向那可憐的愈顯老邁的老爺,淡淡地說道:“人要供奉鬾鬼,需要定期以血脈為飼,維系自己和鬾鬼之間的連系。”

路達沉默了一瞬,臉上少見地出現了憤怒而痛苦的神色,他對伊裏爾說:“你把他們都獻給了鬾鬼,換取你,大哥和我的聲名利益?”

伊裏爾睜著一雙眼說不出話來,他的胡須顫抖著,仿佛想要開口卻又不能開口。

“您問我要的聖物呢?”

見伊裏爾仍然不回答,路達又看向了賀思慕。

賀思慕道:“送給那鬾鬼殿主,幫他來躲避我的召名令。”

路達低下眼眸又擡起,逼視著伊裏爾的眼睛:“阿耶,是這樣嗎?”

伊裏爾咬了咬牙,突然一下子甩開路達的手,他原本蒼白的臉因為情緒激動而漲紅,他憤怒地舉手指著路達道:“我是你阿耶!我這都是為了誰?這都是為了誰!我們在王庭處處被看不起,被趕到這麽個小城來,半分家底也沒有。若不是我與鬾鬼做交易,我們家族如何能東山再起?你和你哥如何能到上京做官?你以為你就清清白白,如今倒來質問我了嗎!”

路達認真地看著他的父親,一字一句慢慢道:“阿耶,東山再起是你的願望不是我的,更不是他們的。既然阿耶已經背叛了蒼神,我理當引咎辭官,離開王庭。”

伊裏爾聞言便急了,邁步上來就給了路達一個巴掌,路達也不躲避,被伊裏爾手上的寶石扳指劃出一道血淋淋的傷口。

“你在胡說些什麽……辭官?你,你想讓你的兄弟姐妹們白死嗎?你要氣死我嗎?你對鬾鬼殿主……你還幫著他們,若鬾鬼殿主翻臉,你大哥怎麽辦?我怎麽辦?”

“我會保護你們。”

場面一時僵持住了,這父子倆明顯是雞同鴨講,各說各的,在伊裏爾氣得無言以對時,段胥插話進來。

他發揮了他打太極的絕學,說道:“我主人應該很快就能找到鬾鬼殿主,他離化灰也不遠了,伊裏爾老爺倒不必擔心他翻臉。你說路達能有今天全是仰仗你與惡鬼的交易,我覺得倒也未必,當初鬾鬼殿主為什麽就能選中你呢?怕不是因為他發現你有個天生體質特殊,將來或許能成為丹支司祭的兒子。”

這一手太極兩邊都找補了一下,段胥為了將其坐實,轉頭看向賀思慕,道:“殿下,你說我說的對不對?”

賀思慕輕笑一聲,看也不看段胥,只是問路達道:“沒別的問題了?那我休息了,大半夜搞這一出,我著實困倦得很。”

說罷她轉過頭目不斜視地從段胥身邊走過,仿佛沒看見段胥這個人似的,段胥也不言語只是歡快地跟著她。

路達目送他們離去,然後看向他驚惶又悲憤的父親,說道:“阿耶,我們要好好談談。”

段胥回頭看了他們一眼。想來路達不會得到他想要的悔恨抱歉,伊裏爾也不會得到他想要的感恩。

父子之間,血脈相連,恩重如山,卻心有罅隙,所求各異,有什麽好談的。

撫見城這一年到頭來最大的一樁事,便是伊裏爾老爺家走水,整座花園連同那赫赫有名的琉璃塔一夜之間都給燒毀了,供奉的聖物也失蹤不見。對於一向運氣好得驚人的伊裏爾老爺來說,這大概是一輩子裏最倒黴的事情了。

整座城裏的人議論紛紛,有惋惜的也有幸災樂禍的。幸災樂禍的人說著他家夫人們脾氣差,家裏被打死的仆人也不知有多少,這可真是報應。

伊裏爾和路達徹夜長談,直到第二天中午才結束談話。沒人知道他們談了什麽,只是路達沒再提起辭官的事兒,伊裏爾則提出要把金礦交給王庭,自己去上京蒼神祠中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