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何嫣

賀思慕拍拍垛口,說道:“這城墻修得也是真堅固。”

這麽多人攻城卻屢屢失敗,只好在城下叫罵。

“朔州府城墻,也是關河北岸所剩無幾的城墻之一。當年胡契人入侵,前朝靠著城墻工事對胡契多有阻擊,胡契拿下北岸十七州後記恨此事,便令各地拆除城墻。結果丹支立朝之初各地多有叛亂,拆除城墻後起義軍攻城勢如破竹,丹支這才停了這道命令。朔州府城墻得以留存。”段胥把賀思慕從垛口邊拉回來一點,一邊解釋道。

賀思慕轉過頭來看他:“丹支立朝之初多有叛亂,也不過是十來年的光景。現在丹支瞧著倒是很太平。”

“當時丹支的漢人起義時,大梁畏懼丹支又偏安一隅,並未回應。北岸的百姓自然是失望了,胡契軍隊也確實厲害,起義便日漸平息。”

頓了頓,段胥低下眼眸,神情不明。他笑道:“現如今不也是,大梁以為有關河天塹便高枕無憂,並不想著收復北岸,更不想著北岸的故土與百姓。若不是胡契人入侵,恐怕還在沉溺於內鬥的大夢中。”

他說出這話,似乎他真的是一位憂國憂民的將軍,畢生所願就是收復北岸十七州。

如果他是三代翰林,皇親國戚的段家三公子段胥,那麽這願望就再正常不過。但以他與丹支之間千絲萬縷的關系來看,這願望並不合理。

賀思慕想了想,她指著敵營說道:“我方才好像看見,有個士兵拿著一封信走進南邊第三個營帳中去了。那信封上的字我能看見,不過是胡契文字,我看不懂。”

段胥立刻招手,讓人遞過來筆墨紙硯,令賀思慕仿照著寫出來。

賀思慕撩起袖子,便快速地在紙上寫下幾行龍飛鳳舞的奇怪文字。當她寫完把這張紙遞到段胥面前時,段胥眼裏閃過一絲異色,繼而挑挑眉毛,目光探究地轉向她。

賀思慕認真地端詳著他的表情,噗嗤一聲笑出來。

“哈哈哈哈,你果然認得這句話。”

這句話乃是胡契語中的罵人話,漢語意思等同於——你這個烏龜王八蛋。

“上至蒼言經,下至市井穢語你都知曉,段將軍可真是博學多才啊。這些東西,南都可不教罷。”

目前為止,他的立場、身份,他說的所有話都令人懷疑。

段胥眸光閃了閃,知道賀思慕方才是在詐他。他也不生氣,只是說道:“這說來話長,有一天我過橋時,有一個老翁故意把鞋扔到橋下,讓我撿起來給他穿上,如此三次……”

這可真是個耳熟的故事。

賀思慕太陽穴跳了跳,她接著說:“你次次照做了,然後他說孺子可教,讓你天亮時到橋上找他。可每次他都先到並訓斥你,直到有一天你半夜就去等,終於比他先到了。然後他拿出一本《太公兵法》交給你?”

“是《蒼言經》。”段胥糾正道。

“我竟不知,原來你的名字叫做張良?”

“哈哈哈哈哈哈哈。”段胥扶著城墻笑起來,他微微正色道:“不過我確實有個很厲害的胡契人師父,我算是他最得意的弟子罷。”

“哦,他現在在何處?”

“被雁啄瞎眼睛,於是退隱了。”

“……”

賀思慕覺得這個人的嘴裏半句真話也沒有。段舜息,他還真是瞬息萬變,琢磨不透。

“方才你看見什麽了?真的什麽都沒有看見嗎?”段胥將話題扯回正軌。

“看見了那個士兵進了左邊第三營,不過手裏拿的不是信,是幾條小紅尾魚。”

段胥的目光驀然一凝,他問道:“左邊第三營?”

“沒錯。”賀思慕有些納悶他突然的嚴肅。

段胥的手指在唇邊交疊,他想了一會兒便微微笑起來,低聲道:“他在那裏。”

說罷他便向賀思慕行禮,道:“姑娘好眼力,多謝姑娘。”

賀思慕也不知道她這句話究竟幫上什麽忙了,以段胥的表現來看,儼然她立了大功的樣子。他甚至笑意盈盈地要送她回去,看來這幾天他不僅能喘口氣,竟然還有幾分空閑。

但俗話說得好,人不找事做,事便找上門——多半是壞事兒。賀思慕剛剛跟著段胥往城樓下走,便看見城中升起了黑煙。

段胥臉色忽而一變,只見城樓下韓校尉神色凝重地奔來,稟報道:“將軍!糧倉……糧倉被燒了!”

段胥一撩衣擺迅速拾級而下,腳剛踏平地便牽過韁繩,左腳一蹬馬蹬翻身上馬,衣袂飛舞絕塵而去,直奔糧倉的方向。

所有士兵都愣在原地,只能目送他遠去。方才段胥行動的速度快得驚人,讓人根本來不及反應。

只有這種時候,賀思慕才能看見段胥的一點真實。

糧食燒不燒對於賀思慕這個吃人的惡鬼來說,委實無關緊要。待她慢悠悠地去湊熱鬧時,火已被撲滅只余濃煙滾滾,縱火燒糧倉的罪魁禍首也已經被抓到了。士兵們拉出一個圈不讓人靠近糧倉,但圍觀的人還是裏三層外三層密不透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