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關河(第2/3頁)

從涼州到朔州,哪一場仗都不好打。段胥每場仗都把吳盛六放在身邊,一場場贏下來吳盛六心底裏是服氣的。不然也不會不明就裏時,還是聽從段胥的命令攻打朔州府。

這營裏的校尉們,乃至於踏白的士兵,大約也是一場場仗打出了對段胥的認可。

不過要讓吳盛六在小自己近十歲的段胥面前低頭,還是太為難他了。

“你有把握能贏?”

這可是二十萬兵力對三萬的極端懸殊。

“若有十成把握能贏,那就不是好賭徒了。”

段胥眨眨眼睛,他把賀思慕送上馬車。待馬車開動時,賀思慕撩起窗簾,卻發現段胥仍在車外站著。他的目光和賀思慕對上,便笑起來向她擺擺手。

看起來開朗又溫良。

開朗又溫良的,瘋狂賭徒。

賀思慕放下窗簾,嘖嘖感嘆。

賀思慕的馬車遠去,去往城中的林家休息。韓令秋目送那馬車遠去,然後目光移到前面的段胥身上。

段胥其實只比他小一點,年歲算是相當。這位南都來的貴人舉手投足和軍中粗人們大不相同,但也不端著,平日裏總是一張笑臉,便是腹有驚雷也面若平湖。

他總是覺得這個人很熟悉,特別是段胥笑起來的時候,這種熟悉感尤其明顯。

“將軍!”他這次終於喊住了段胥,段胥回過頭來望著他,示意他接著說。

韓令秋沉默了一下,繼而問道:“將軍,你從前可曾見過我?大約……五六年之前罷。”

段胥的眸光閃爍,他把手背在身後,笑道:“怎麽這麽問,我們若是從前見過,難道你自己不記得嗎?”

韓令秋猶豫片刻,咬咬牙答道:“將軍大人,實不相瞞,我五六年前受過重傷,臉上留了這道疤,傷好後之前的事情全不記得了。”

甚至連韓令秋這個名字,都是收留他的那個人家給取的。他對受傷前的事情,唯有一個極其模糊的印象,似乎有某個人對他說——去南方罷,去大梁,不要回來了。

其實他是在丹支受的傷,因為唯一記得的這句話,傷好之後他便從丹支偷逃到了大梁。

失去這段記憶沒有對他的生活造成太大影響,他似乎很習慣孤身一人的生活,也並沒有想著恢復。只是在見段胥第一面的時候,突然覺得段胥很熟悉。

猶如故人歸。

段胥好像十分驚訝,然後流露出可惜的神色,他搖搖頭道:“沒想到韓校尉還有這樣的傷,可惜我五六年前還在岱州,並不記得有見過你。”

韓令秋便有些悻悻的樣子,他行禮稱是。段胥拍拍他的肩膀作為安撫,便轉過身去走回了營帳。

段胥轉過身去時,笑意沉在眼底,神情暗昧不明。

賀思慕並沒打算摻和他們炸關河的事情。城中軍隊駐紮之地離林家頗有些距離,她就在房間裏好生養著這具身體,時不時和風夷聊聊天,再捧著鬼冊看看她休沐時天下的情況

鬼冊上邵音音的名字按時消失了,這證明她已經灰飛煙滅從此退出輪回,在這世間也再沒一點痕跡。

關淮果然聽話。

這老頭一貫是墻頭草隨風倒,當年她平叛時他是第一個倒戈歸順的,向來很會讀眼色避禍端。

賀思慕靠在椅背上,漫不經心地翻著鬼冊,看看這世間的一樁樁慘劇。

涼州府一帶屠城之後多了許多遊魂,這種死時淒慘之人容易成遊魂,但執念不夠深重,多半被其他遊魂所食,最終不能化為惡鬼。

執念深重者,比如那關淮。他一生散盡家財求仙問道,醫藥養生,心心念念要長生不老與天同壽。撐到一百多歲還是去世了,可死也不能斷絕執念,吞噬數百遊魂而化惡鬼。

便是成了惡鬼,他也是鬼界裏最長壽的惡鬼,三千年不滅,這執念確實深重。

賀思慕合上鬼冊,她撐著下巴喃喃道:“倒是很羨慕你們。”

這麽明確地知道自己想要什麽,為這些念念不忘活一輩子,再為此拋卻輪回死上千年。

不像她,稀裏糊塗地一出生就已經是惡鬼。

風起了微妙的波動,那白色的絲線卷曲起來。賀思慕皺皺眉,她走到窗邊推開窗戶,便看見低矮的屋舍之上,城南之郊無數明燈升起,飄浮著隱沒於夜幕中,照得天地亮如灼灼火場。

死人了?

城南是關河,小將軍炸個河能死這麽多人?

賀思慕揮一揮衣袖,把自己這個身體安頓在床上,脫魂出竅後腰間的鬼王燈閃爍,瞬息之間便站在了關河岸邊。

她的白底紅靴踩在河邊松軟的土壤上,刹那間便感覺到從土地上傳來的震動,關河冰封的河面上一聲聲轟烈的巨響伴隨著火光響起,冰粒四散飛起,穿過她的魂魄虛體落在地上。整個世界驚慌地震動,冰面上有黑壓壓不辨眉目的士兵,呼號著悲鳴著隨著碎裂的冰面墜入冰冷刺骨的河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