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農戶

晚上六點,與往日不太一樣,暮西鎮的教堂裏燈火通明,禮拜堂擠的滿滿當當。沒有人坐下,所有人站著望向教堂正中央,白樺木雕刻而成的巨大十字架,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自從下午知道了農戶們的悲慘境遇,托德立即找來了他們的領頭人——沙遜,一個從東面逃來的無法忍受苛捐雜稅的老農夫,命令他馬上通知暮西鎮內的所有農戶,每家選出一人,在鐘鳴六聲之時(中世紀的鐘樓,每隔三小時鳴鐘,比如鳴兩聲,大約是清晨六點)進入教堂。

手捧聖經從禮拜堂的側門,走上布道台,托德朝聽眾席裏看了一眼。

原本他以為修道院的生活,已是中世紀裏的極苦之地,但當他看見這幫臉頰削瘦眼窩深陷的農夫們,才知道原來地獄的深處永遠沒有底部。

一件修修補補的破毛氈,外形好像破襪子一般的氈帽,臟亂到看不出本來顏色的麻褲,這些就是農戶們身上的所有家當。這些頭發濕漉漉、鞋上還留有水漬的窮苦人,明顯是來教堂前匆匆沖洗了一番,但空氣中那股爛泥腐臭和牲口糞便的味道,依然彌漫了整個房間,使得托德不得不通過嘴巴換氣,來驅趕鼻子前的異味。

首先是慣例的每日禮贊,托德打開經書,高聲說道:“永恒的造物主,你使晝夜運轉,季節常變遷,多采多姿少痛苦……”

眾人虔誠對經。

完成了這一儀式,他數了數,暮西鎮在冊的農戶總共有33戶,在場卻總共只來了32人。

“怎麽少了一個人?”

沙遜抓著手中的氈帽,畢恭畢敬的走了出來,回答道:“有一家前些日子,去附近的樹林撿拾木柴,沒來得及在太陽下山前趕回來,被流竄的土匪拖走了。”

什麽?!

托德驚訝的睜圓了眼睛。

他吃驚於暮西鎮的周邊居然還有土匪,但更讓他震驚的是,這幫終日為鄰的農者臉上,沒有人流露出對此事絲毫的同情和悲傷,恐懼者有之,慶幸者有之,但更多的人則是一臉的麻木不仁、事不關己。

又看了所有人一眼,托德也有些明白原因了。這裏面許多人頭大、雞胸、駝背、兩腿彎曲、腹部膨大,這是長期營養不良的症狀。試問,連自己的溫飽都無法做到,又哪有精力去管他人的死活呢?

嘆了口氣,他幹脆放下了聖經,與農戶們閑聊起了家常。

隨著話題的展開,托德越來越心驚。

他過去曾經聽說過中世紀的黑暗、愚昧和落後,但真正了解後,才發現真實的情況還是遠遠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這些農戶們天天喝生水、吃野草裹腹,住宅無非是個用原木和草皮湊合成的茅舍或曰棚屋。進了屋子腳下就是泥土,房頂也不開窗,就鑿個洞將炊煙給漏出去。祖孫三代就窩在一小間裏,有時還得擠點牲口進來同吃同睡。人們當著親友的面行房,代謝,滿足各種生理需求,到頭來苟活、犬死,不超出這方寸空間。

至於農具,鐵器就別想了,凈是些做工粗糙的簡單木器,耕作時損耗得很快。耕牛對他們來說不實用,他們根本不懂得駕馭役畜的正確方法,僅僅是用粗皮條繩把犁系在牛脖子上。到頭來,皮繩可能在牛耕過程中不斷收緊,勒住牲口的咽喉,切斷大腦供血,致其缺血腦殘或窒息而死。所以,這些農夫在需要架犁耕地的時候,更喜歡用家中的另一種『牲畜』——女人。

聽到這裏,托德以為自己的耳朵出問題了。但是沒錯,在座的農戶認為把家中女人——老婆或者女兒,當做耕牛來使用,是合情合理的事情。

再將話題轉到此次的春季絕收,32戶農家有29戶種植的是一些菜豆根系作物,大部分都不適應海邊偏堿性的土壤,所以造成了減產甚至是絕產。

托德聽到這裏有些奇怪,便問這些農戶為什麽不去種小麥、大麥、黑麥和燕麥,這四種對土壤要求比較低,而且又可以裹腹。

農戶們的解釋也讓他半晌無語。

因為豆類的農產品要比後者更加值錢,而他們需要錢去償還貸款。

托德進一步了解後,就明白了其中的緣由。

與那些擁有土地和耕具的自由民不一樣,眼前的這些農民沒有固定的田產,過去只能依附於農莊主或者貴族岺,通過租借土地、耕具、苗種的方式,存活下去。但數月前,橫空出世的暮西鎮為了吸引移民,公布無償提供土地的條件實在是太過於優越,以至於這些農戶鋌而走險,脫離了原有的田主,加入暮西鎮成為了自由民。

但問題接著來了,暮西鎮雖然提供土地,但沒有耕具和苗種可供借用。這些農戶無奈之下,只得向商人去貸款購買。在托德看來,商人們提供的這種年化高達33%(每年的利息為本金的33%)的借款利息,簡直是喪盡天良,但農戶們的表情卻顯得這很稀松平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