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鯨落(五)

“你煞費苦心地安排了這樣一場好戲,最後卻只剩下滿盤皆空,”

晶瑩的水珠順著深海京那齊腰濕透的深靛長發滴落在辦公桌上,對於本就被混著血汙的海水糟蹋得慘不忍睹的文件來說,新添上去的水跡就更是雪上加霜,基本無法辨認字跡了。但是能夠制止這一切發生的兩個人,卻對此熟視無睹。

原本形態慵然地趴在桌子上,單手撐著臉仰望太宰治的神祗換了個姿勢,變成了整個人類的上半部分身體都懶洋洋地仰躺在辦公桌上。左手隨意地攤開,將原本珍愛至極的粉紅色兔子玩偶丟在辦公桌一角。

和純人類軀殼時經常性臉紅的害羞與拘束舉止不同,蛇身的神祗做出這樣大膽的動作,面上卻依舊泰然自在。琉璃般薄灰色的眼珠裏倒映著對方的身影,混合著神性特有的憐憫、和那層故作憐憫之下隱藏得極深的幸災樂禍。

“真可憐啊,太宰。”

祂保持著那個仰臥的姿勢,將頭湊到太宰治耳邊輕聲說道。

接著,那比世界上體型最大的網紋巨蟒還要再長出數米的深藍蛇軀緩緩地劃過雜亂的辦公桌。過於鋒利堅硬的鱗片邊緣,甚至輕而易舉地將原本平整的原木桌面刮出了一道道深刻的裂痕。

同時,深海京那遍布著詭異漆黑紋身的細白腰肢柔軟地晃動了一下,繞到自己平行世界的“友人”另一邊,蛇尾跟著一起纏過來半盤在祂的身下,仿佛剛飲用過鮮血而被染就的殷紅嘴唇湊在太宰治的耳畔。

曾經親眼看著白蘭·傑索是如何一步步走向空虛絕望最後五感盡失而自毀的神祗,其實對這種過於聰慧類型的天才們內心的想法也算是一知半解。

但是曾經、哪怕是剛剛還懸在甲板欄杆上的深海京,都一直試圖輕柔地保護……或者說是呵護那些瀕臨絕境的靈魂。試圖用自己那份堪稱軟弱的溫柔,來小心翼翼地修補——直到他松開手墜入海中,徹底放棄了自己站在【整個人類】那一邊的身份。

有著宛如花瓣層層疊疊綻放的大麗花般艷麗面容的神祗卻不一樣了,祂語調無辜、又滿懷惡意地重新一遍遍、熟練地抓住對方內心的傷痕再次撕裂。

這種行為與其說是悲憫世人的神祗,倒更像是踐踏人心的惡魔的行徑,

“你看起來很痛苦的樣子呢。”

“果然,太宰也是在厭惡這個淒慘悲哀的世界吧。這些一眼就能望透的存在、毫無期待可言的未來、愚蠢又無趣的人類……甚至讓我連呼吸這裏的空氣都感到困難。”

“……”

鳶眼深沉的男人沉默地直視著前方,任憑誰也沒辦法從他面無表情的臉上觀察出一絲端倪,仿佛這個男人對自己的計劃失敗,同時也已經被神祗有意無意地用蛇尾纏住了半圈的這兩項事實認命了一樣。

盡管誰都知道這是不可能的。

另一個世界的太宰治,曾經自認是街邊迷茫的野犬,即使渾身傷痕泥濘、前途漫無目的,也要一直往著無光的未來奔跑下去。

更不要說是這個平行世界已經有了人生目標的港口Mafia首領,絕不會那麽輕易就放棄認輸的,

“京君這麽說,難道是懷抱著和我一樣的想法嗎?還是說,你對試圖拯救我這件事還懷抱著希望?”

“……!”

深海京的眼裏閃過一絲神明威壓般的冰冷震怒。任憑是再怎麽對己身力量充滿自傲的人,看到這個眼神恐怕都會至少有幾分緊張慎重。

神祗憤怒地張開五指,想直接扯著這個冒犯自己的男人的頭發,迫使他擡起頭來直視著自己。

但下一秒,祂看到了正在自己指尖寒光閃爍、致死劇毒腺體的藍紫色盈盈點點的尖銳指甲。

“……”

深海京收回手,飛快而又隱蔽地在旁邊的辦公椅靠背上試了一下。削鐵如泥自不用說,甚至連原本靠背上淺色的皮革外層都被瞬間腐蝕成了黑色。

……【人外的指甲到底能不能直接切開人類身體上最為堅硬的頭蓋骨】這個問題先放到一邊,萬一過程中自己不小心劃破對方半點皮膚組織,怕不是直接就送他一路,遂了混蛋青花魚的終極心願?!

於是祂改成去抓正掛在太宰治脖子上,那條名貴的絳紅長圍巾。

獸化後瞬間被加強了數倍的手臂力量,直接把毫無防備的男人扯得一個踉蹌。

神祗逼近那張纏著繃帶、讓人恨得牙根發癢的俊美臉龐,聲音發冷,“你就真的這麽想死嗎?”

“……”

作為熟稔數年而又了解類似心路歷程的摯友,深海京能夠極為默契地讀懂【太宰治】那個男人心中的想法。

而雙向友情的另一方顯然也是如此,甚至這位比他要年長幾歲的、掌握了全部記憶的港口Mafia首領的段數,可要比被森鷗外親口鑒證過“性格純真”的神祗高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