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故人

我不知道這個男人是怎麽考慮生死的。

畢竟要去理解這些人類心裏這些世故又天真的奇思妙想，對於剛剛開始接觸他們的我來說，真的太困難了。

我的想法，就比較簡單。

人類曾經傲慢自大地用他們自己的無知理論，強行奪走了無數神明精靈的呼吸，迫使祂們就此和這個每日潮汐起伏、原本充滿了夢和靈的美好世界永遠訣別，陷入孤寂死亡的泥淖無法自拔。

作為祂們留下的“遺恨”，我非常樂意看到人類為他們愚蠢的行為付出代價。

對於神之兵器來說，【既然你們完全否決“赫裏俄斯離去時的馬車余霞會染紅海砂和鹹水”這樣的說法，那就用更讓你們刻骨銘心的方式來為自己證明吧】，才是正確的觀念。

但那些曾經在遺落黑暗中陪著我的小人們，也是人類。

雖然沒有五官也無法說出語言，可我能夠理解他們就是人類。

我原本只是想保留住他們，不需要小人們做什麽，只要像以前那樣長長久久地一直陪著我就好了。

為此，就算把我變成人類也沒關系，就算讓我丟棄毀滅文明的本職也沒關系。

反之也一樣。

如果要毀滅世界才能找回你們，我也不會有絲毫猶豫。

我只想回到一開始那樣。

在一旁靜靜地觀望著你們，回應著你們，看著你們每天就這樣快樂地生活下去——這裏點名批評那裏面一高一矮的兩個，快樂不等於要天天打架。

直到有一天，你們終於對這樣重復著的日子感到疲憊了，我就陪著你們一起進入沉眠。

我的目標一直很堅定。

估計光靠手動去晃，是沒辦法從這個兔子玩偶裏面晃出我的泡泡了。

所以，我的目標就是找到記錄著世界上一切秘密的【書】，再從那個【書】裏面，找到把它們分開的方法。

只是在看到太宰對我的態度之後，多少會有點好奇。

好奇等同懷疑，而懷疑則是人類一切原罪和進步的起源。

可只有這一點終於輪到自己身上的時候，才會明白為什麽當年夏娃明明有著那麽多肥美可口的果實，卻唯獨會對那一顆吃不到的智慧果感到抓心撓肺，以至於最後和亞當一起被放逐出了福地伊甸。

為什麽太宰看著我時，會露出悲傷的表情？

為什麽他會自稱我的朋友？

為什麽他只是要渡過每個人類都會經歷一遍的死之冥河而已，我那顆在成為人類之後才擁有的【弱點/心臟】，卻會感到這樣的痛苦難過呢？

我對此真的非常不理解。

如果【書】裏，也能告訴我這些問題的答案就好了。

頭一次覺得，成為人類，也是件挺真不容易的事情啊。

……

不管我是否知道這些問題的答案，反正直到最後太宰也沒有從那個被天風環繞的高台上跳下去。

反而，他有些驚訝地睜大眼睛，一個勁兒地盯著我仔細觀察。

“你是怎麽——”太宰的話說到一半就停住了，他看起來有些難以接受，但又有些意料之中的釋然。

他想問什麽？

我是怎麽知道【書】的存在的？我怎麽失去記憶的？我是怎麽出現在這裏的？

我有點著急，話說一半算是怎麽回事。

你們這些肮臟的大人，能不能對剛開始嘗試【好奇】這一特質的新人稍微友好一點？

太宰盯著我看了半天，忽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不愧是京君，就算能夠提前預測到你的行動模式，也不起作用。”

“……你預測到什麽了？”

“比如說，就算剛才再怎麽嘴硬，可最終京君還是會選擇阻止我自殺。”

我冷下臉，“你的死活，和我沒有關系。”

“也許吧，”

太宰歪著頭，對我不懷好意地扯了下嘴角。

他掛在肩上隨著狂風不停飛舞的暗紅圍巾，就像一條穿住了蝴蝶翅膀、布滿了幹涸血跡的鎖鏈一樣。

這只黑色的鳳尾蝶，正沿著天台的邊緣，一路輕快地蹦蹦跳跳著朝我走過來，那種好像腳滑一下就會跌落百層高樓，在死亡邊線隨心所欲的感覺，簡直看得人心裏一陣陣地發緊。

“不然，我們來試試看怎麽樣？”

他說完這句話之後，就踮著腳仿佛飛翔一樣地跳了起來——在百米的高空邊緣躍起，身上也沒有任何防護措施。

淦這個混蛋！

萬一掉下去可怎麽辦啊……！

我下意識地伸出手想要抓住他——

結果一抓就抓到了。

因為這家夥落地時的著點，就在我的身邊。

所以他剛才搞的那一下，是、是故意在逗我玩嗎？！

我感覺自己的心臟在這刻幹脆停了一霎，血液離去手腳變得冰涼發抖，仿佛下一秒就要站起來把他臭罵一頓——

但是冷靜下來仔細一想，就算剛才太宰真的掉下去了，好像和我也沒什麽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