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亦然(上)

“京先生,您的臉真的非常紅。”

醫生小姐擔憂又氣惱地望著我,“您的刀傷才過去一個星期,傷口還未完全痊愈,甚至都還沒有拆線!再加上和中原幹部戰鬥時還使用了冰凍的異能力,”

她生氣地說著,直接伸手過來摸了一下我的額頭,“這不是已經發燒了嗎?!”

“沒關系,”

估計是因為感冒的關系,我此時的頭像被鋸子來回拉鋸一樣又吵又疼得厲害,有些不耐煩地拍開了她的手,

……然而,她有些受傷的表情,又讓我感到了自責,“抱歉,凜姐,我有點擔心。”

剛才我們在找停機坪的時候,還下著雨,但這場雨來的快去的也快,現在天色已經明顯放晴了。

這片隱藏在深山中的破舊公館,據說就是Mimic的大本營,周圍明顯還帶著一絲濕氣,腳下的土地混著樹葉泥濘不堪。我看到了橫七豎八倒在公館大門前的屍體,心裏的不安就像一只掐住了我喉嚨的手。

“織田作!”

我隱隱聽到了從樓頂的方向傳來的槍聲和太宰的喊聲,可當我趕到那裏的時候——

……

我不是個勇敢的孩子。

從前就是那樣。

密魯菲歐雷的大家還是挺友善的,作為真六吊花領隊的桔梗,經常會叫我多出去走走,雖然不需要和石榴一樣去巖漿裏泡澡,但也不能整天悶在房間裏。

我告訴他,白蘭大人不會喜歡兵器到處走動。他笑著搖頭,對我說不會的。

可是我害怕讓白蘭大人感到不快,拒絕了他。

結果就是不知為何躲在門口偷聽的電波醬生氣地跑掉了,而桔梗嘆了口氣,從此再也沒有跟我提起過這件事。

再然後,是我在記憶裏唯一、也是最後一次和那個男人的見面。

那個擁有溫暖雙眼的大空首領倒在血泊中,周圍都是槍聲尖叫和奔跑的人群,他卻一臉寧靜,在臨死前小聲地告訴我,

“你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屬於白蘭的兵器。”

“以後也稍微勇敢一點,自己主動向前走出一步吧。”

明明是敵方家族的首領,可他臨死前的遺言卻一直雋刻在我的心底。

但我還沒有來得及去,向前邁出那一步,白蘭大人就……世界毀滅了,十年後的深海京自然也不復存在。

可不知道為什麽,我獲得了那段時光的記憶。

於是,在來到這個全新的陌生世界,在被鈴木小姐所接納的那一刻起,我就告訴自己要勇敢一點:既然當初選擇和白蘭大人一起離開那個孤獨的海底巢穴,就要學著去成為一個真正的人類,而並非單純的兵器。

可是……

那個人沒有告訴過我——

……

我跪在織田作的身邊,用凍結式制造出來的冰蓋住了他胸前的傷口。

“京……”

“別說話了……織田作。”

我感覺自己仿佛就像一具被牽了提線一樣的木偶人。

我的身體在動著,哭著,試圖救他,試圖為了挽回他的性命而做些什麽。

但是我的靈魂卻像被撕裂了一樣漂浮在半空,靜靜地待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織田作的生命繼續散落凋零,就像秋時的落葉般枯萎又脆弱。

我知道的。

被擊中心臟而大量失血。

別說凜姐被首領禁止出手,哪怕是我們現在就送織田作去設備齊全的急救室搶救,只憑現在的醫療技術,也無法把他從死亡手裏拉回來了。

縱然我曾經看著無數比這更加殘酷的景象在我眼前發生過,卻沒有哪一次比現在,讓我感到更加的……更加的……

我想對他說求求你別離開我。

我想對他說織田作你為什麽要這麽傻。

我想對他說以後沒有你我要怎麽辦。

我想對他說不要死。

可我只是靜靜地看著織田作氣若遊絲地和太宰說話,看著他抽了最後一口煙,看著他的手顫抖著伸過來摸了摸我的頭,最後無力地落在地上。

——看著他死去。

……

我感到悲傷。

比被白蘭大人丟棄,比被他吩咐著去毀滅世界,比之前的任何一件事情,都要更讓“深海京”這個人感到痛苦的悲傷。

我試圖回憶美好的過去來淡化這份悲傷,可過往越是美好,我的內心就越發的痛苦。

白蘭大人幾乎從來都不會給予我多余的關心。

而港口黑手黨的他們卻不一樣。

他們會疼愛我、欺負我、保護我,這些細小而不起眼的溫暖,最終卻組合成了如今用來傷害我的利刃。

如果在和白蘭大人相遇的那個時候,就知道我在未來要經歷這麽悲傷的事情,我一定不會再選擇讓“深海京”誕生在這個世界上……

澤田先生,您當初告訴我要勇敢地向前邁出一步。

可為什麽您沒有告訴我。

成為人類,竟然會是這麽痛苦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