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初高中那會兒,奚星海是個名副其實的叛逆少年。

他叛逆的原因比大部分少年都充分。

他爸爸媽媽不在了,奶奶不待見他,他被這個世界拋棄了,沒有人喜歡他,沒有人在意他,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活,也不知道自己的未來在哪裏。

他欠了許多錢,可能一輩子都還不清。他無心學習,學習成績一落千丈,優等生的名號掉下來,他才發現自己好像並沒有那麽討人歡喜,——班主任不會拿他當榜樣,數學老師不會摸著他的頭說奚星海這孩子真聰明,一點就透。

可見的未來一眼看過去,灰蒙蒙的,沒有半點色彩。

這種情況下,沉淪似乎成了唯一且必須的選項。

物以類聚是個非常強大的定律。當你優秀的時候,身邊總會不自覺聚集一群優秀的人。而當你選擇自甘墮落,身邊也總會出現一群人,他們哄著你拉著你往下墜,手把手貼心服務,教你如何變得更壞。

抽煙、喝酒、燙頭是第一步,接下來就是打架、逞兇和鬥毆……

頭破血流是常事,傷疤是勛章,將別人踩在腳底下的感覺能讓他暫時忘卻自己的處境,忘了他已經是個爹不管媽不要的小孩的事實。

可事情到了這一步,它並不是結束,深淵之所以被稱作深淵,是因為,只要你願意,你可以一直往下掉。

被銬上手銬,帶進公安局的時候,奚星海有片刻的清醒,但那些嫌惡的眼神和無處不在的推搡謾罵逼得他再次躲進自我保護的殼子裏。

他閉上眼睛假裝看不見,捂著耳朵假裝聽不到,好像這樣,他就能夠回到幾年前,回到他還是爸爸媽媽最疼愛的小孩的時候。

直到他看見了閆飛航。

關於那天的記憶早就模糊,來接他的人由奶奶變成閆飛航的原因,他也記不太清了。他只記得閆飛航焦急的眼神和額角的汗,記得閆飛航撫摸他受傷皮膚時顫抖的手指,記得閆飛航顫著嗓音問他疼不疼啊,怎麽那麽不懂事。

距離媽媽離開已經過了八個月,來到這個城市已經過了八個月,時隔八個月,奚星海第一回 感覺到淚意,……他哭了,哭得昏天黑地,眼線花了,暈染開來,眼淚變成黑色。

閆飛航耐心地哄他,擔心地問他是不是哪裏傷到了疼得厲害不厲害?

但是閆飛航不是一個有耐心的人,大部分時候他的脾氣都不太好,怎麽也哄不好人的時候,他沒了耐心,拉下臉,低聲恐嚇,“別哭了,再哭我要揍人了!”

那一刻,不知道為什麽,奚星海覺得他束手無策之後強撐出來的一副兇巴巴模樣竟有幾分詭異的可愛,於是他噗嗤一聲笑出聲來。

爸爸媽媽死後的一系列變故,一步一步地把奚星海推進那個無盡的深淵。……親人視而不見,朋友遠在天邊,奚星海以為自己會一直往下墜,一直往下墜,直到跌進深不見底的爛泥裏,骨頭碎得稀巴爛,血肉一灘模糊,慢慢腐爛,最後剩下一堆白骨。

他沒想到會有人伸出手來拉他一把,更加沒有想到拉他一把的人會是隔壁那個看他不順眼的飛航哥哥。

但是閆飛航的掌心太溫暖,少年人的胸膛雖不如成年人厚實,趴在上面抹眼淚時感受到的溫度卻灼人得厲害,奚星海冰封了八個月的心就那樣被蠻不講理地融化了。

事後他也曾想過,如果那天來接他的人不是閆飛航,而是樓上的阿黃、樓下的劉哥、隔壁樓的張大爺,他會不會還義無反顧地愛上對方?

答案是不知道。

因為不管是阿黃、劉哥、還是隔壁樓的張大爺,他們都沒來。只有閆飛航來了。

他來了。並且在自己最需要關心,最不需要責問的時候,只焦急地詢問自己是不是受傷有沒有難過。在自己需要最擁抱的時候,借出來一個沒那麽堅實的肩膀。

於是奚星海就那麽義無反顧地淪陷了。

“他……就是很好。”最後奚星海這麽說道。

“你好,我是太空遊的人事,我們之前通過電話的,這裏是入職合同,你看一下,沒問題的話,在這裏簽字。”

搬到新家的第二天,奚星海收到第三家公司發來的意向offer。那時,距離前兩家公司給出的最後入職期限只剩下一天。

第三家公司叫做太空遊,是一家專注於手遊的遊戲公司,法定代表人是柯蕪,cfo是閆飛航,公司地址在科創技術園B3棟,13層。

周一早上,奚星海帶著提前準備好的證書和相關文件,走進太空遊辦公區。人事帶著他走進一間小會議室,他把證書和相關文件交給人事,接過合同看起來。

其實他不太能看得下去,光是置身這片辦公區,看著太空遊的logo,他的心情就悸動不已。

他看過公司的相關介紹,知道太空遊的名字來自於閆飛航在國外上學時捯飭出來的第一個打飛機小遊戲,知道太空遊的logo是閆飛航親手設計的,知道這片辦公區的每一磚每一瓦:地磚的花紋、前台的配色、沙發的位置,甚至貼在玻璃門上的俏皮話語,都是閆飛航親力親為,一點點摸索著設計出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