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進食遊戲(18)

竹葉青覺得這是祂的詭計,甚至還覺得這是藺懷生的詭計。

他感到頭暈目眩,身體已經到了極度痛苦的臨界,但竹葉青心裏仍抱有一絲僥幸。他希望這只是這個嬌縱孩子對他晚歸的小小懲罰。在看到他的狼狽後,藺懷生就會狡黠地露出笑容,對他說。

“你上當啦。”

那麽他便從冷汗涔涔的恐懼中得到解脫。

但沒有。

他的自欺欺人就像幾世紀前的贖罪券,可笑也不堪一擊。而他最終也未能贖罪,等到的應叫做償還。

他卑劣地欺騙了他的神明,就要在神明面前接受死刑。竹葉青幾乎像是被釘在了原地,他的背直僵僵地挺著,已經如同被綁上邢架,所以根本逃不掉。這讓他看起來過於可憐。

藺懷生從床上走下來。

他還是那個任性的孩子,說幾百遍也不肯好好穿一回襪子,沒有血色的蒼白皮膚有一種殘忍的美感,而他現在把他這份殘忍施在他人的身上。

他每走一步,就好像把竹葉青心裏那些柔軟的東西碾碎一塊,而他每一次審視的目光,竹葉青也都覺得是淩遲。

竹葉青想要自救。

他開口。

“你……”

他又頓住了。

如果沒有開口,竹葉青甚至不敢相信自己的聲音啞到了這種程度。但他只是想問:生生,你真的不記得我嗎。

藺懷生來到竹葉青面前。

這只毒蛇依然沒有逃,被獵人拿捏著七寸拎起來隨意地甩一甩,還被撬開嘴評估他的獠牙。而現實中,是藺懷生握住竹葉青的一只手。

尖銳的長指甲劃破竹葉青的掌心,在真實的疼痛後,竹葉青竟然很沒出息地想要喜極而泣。

他露出一絲笑容。

太好了。

生生還喜歡他的血。那麽他依然還有價值。

鮮血緩緩流淌,除了這條殷紅的血線,掌心裏還有其他淺淡的白色痕跡,除了掌紋,剩下的都是藺懷生曾經在這裏飲血未消的傷痕。掌紋是一種歲月的證明,傷痕是另一種,起碼可以證明他們這些天的時刻不離。

藺懷生點評道:“聞起來很香。”

他擡起頭問。

“這是我跟你走的原因?”

竹葉青的笑容有些僵硬,因為藺懷生的話仿佛輕描淡寫地把某些東西否定了,可那些正是竹葉青視為珍寶的存在。他不甘心,但刨根究底,藺懷生說的竟然沒錯。

他並非光明正大的獵人,而是通過卑劣的手段,人為地改變自己血液的氣味以此精準誘捕一名血族,讓對方在每一次吸血的過程中逐漸淪為欲望的俘虜,受到他的掌控。但在此期間,他也早已不知不覺受到對方的引誘,成就彼此雙向的誘捕。

那麽現在哪怕抓住這唯一的籌碼也可以。

但藺懷生松開了這只手。

就在竹葉青尚且沒有反應過來的時候,藺懷生好像完全厭煩了竹葉青。而就他這一次“失憶”醒來,兩個人才不過只見了這一面。

藺懷生向外走去,渾身只有單薄的上衣和褲子,他並不感到寒冷,但總會牽掛他少穿衣服的人這一次卻像死了。

漂亮的血族打開門,風雪闖進這間狹小的屋子,而他伸展骨翅。門邊的衣架被他的翅膀刮倒,大衣口袋中的那些針劑滾落滿地,竹葉青的目光怔怔跟著這些滾動的管子,他整個人才稍微有一絲活人的氣息。

藺懷生低頭看著這些泛著銀光的東西。

然後赤裸的腳碾碎了其中一支。

“不過如此。”

他留給竹葉青的最後一句,是這一句。

……

雪越下越大,連流浪在街上的落魄漢都開始找地方避風。可空蕩蕩的街道上,卻有一個身影在不停歇地跑。

他跑過這一條街,又跑盡另一條街,慌張找尋他不知道遺失在哪一條街的愛人。昏黃街燈下,雪比月光還要皎潔,他不知道跑到了哪個路口,明明曾經和愛人一起挽手散步過的街道現在陌生得令他害怕。

到最後,他到底是在找還是在逃,因為不敢停下,也不知道想沒想好,就匆匆選了一個方向。

如果他擡頭朝天空望一眼,哪怕一眼,就會看到他一直尋找的愛人,其實就在他的身後。

藺懷生已經收了翅膀。他赤腳地踩過每一戶人家的尖斜屋頂,遠遠地綴在竹葉青後頭。如果竹葉青沒打算停下,甚至犯蠢地一直跑到鎮外頭去,他也要這樣一路跟著嗎?

藺懷生的斜後方投來一道長影,對方有著相同但更有力量感的骨翅,此刻垂斂下來而形成的陰影,就正好將藺懷生完全納入保護的範圍。

“生生,該回去了。”

是阿琉斯。他的聲音裏聽不出喜怒。

在阿琉斯開口後,藺懷生停了下來,但他的目光似乎還追隨著那個越跑越遠、越來越渺小的身影。

阿琉斯的胸膛起伏著,藺懷生聽到對方吐出的很長的嘆息。接著,阿琉斯走得更近,而現在藺懷生終於注意到,阿琉斯並非空手,他拎著一雙小靴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