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出嫁(9)

最後,回去的車馬並駕而停,李琯與師岫卻並未等到藺懷生二人。

小沙彌跑到馬車下,帶來聞人樾的歉意,說藺懷生實在不舒服,不便再耽擱二人,請他們先行一步就是。

這兩人車馬轆轆遠去後不久,聞人樾背著藺懷生出來。

藺懷生把臉深埋在聞人樾的肩頭,仿佛這樣就能不看、不聽、不理。他們方才太胡來,到最後藺懷生氣得直咳嗽,聞人樾的瘋勁才消停。玉佩節碎,裙擺翻浪,兩人的模樣旖旎又狼狽,明眼人都能看穿。藺懷生不肯叫人知道,躲在禪房裏,聞人樾就找了方才那位小沙彌,讓他前去知會李琯。

藺懷生捂著胸口,他剛才又是掙紮又是氣悶,這會心頭隱隱犯痛。

聞人樾了解他的身體,見他如此,當即皺眉,對藺懷生伸手。

“來,背你回去。”

藺懷生起先沒理。但他的確腦袋發暈,沒有力氣走了,聞人樾這會送梯子確是正好,而藺懷生心裏又憋著氣,就應下:“好啊。”他想折辱這男人,哪怕屆時聞人樾惱羞成怒把他甩下,藺懷生也有扳回一城的暢快。

但他轉瞬間就被聞人樾背著了。也許是他太輕,也許是聞人樾臉皮太厚。

往來間,僧侶看到,鳥獸看到,天地亦看到。但這男人太坦然,無論是頂著被撓、被打的臉示人,還是在寺廟裏公然背著心愛的姑娘,他是世人口中端方持禮的表率,但做截然相反的情郎。他有滔天權勢,無人敢不滿,於是神佛也緘默讓路。

藺懷生連打了聞人樾三耳光,膽子也大了,見羞辱不到這男人,竟敢覺得沒勁,加之一路叫外人看去他要人背著的模樣,心裏不好意思,就不肯聞人樾背了。他裙子下的腳踢聞人樾,才一動,卻遭聞人樾捏了屁股。藺懷生這副身體金貴到連癢也怕,當即猛地一個激靈,但他發現聞人樾好像並無褻狎之意。

“好了。”下方,男人聲音淡淡,卻竟也有溫柔,“再動,摔著你怎麽辦。”

藺懷生胳膊拗不過大腿,就幹巴巴地應回去。

等鉆進馬車,藺懷生就跟條魚兒似的,滑不留手地占著一角的位置,再把裝果盤的矮幾往自己這邊一扯,叫某人離自己遠遠的。

馬車裏有扇子,還擺了一小盆冰,但在封閉的馬車裏頭,作用並不顯著。縱使今日天氣尚可,但聞人樾一路背著人出來,怎麽可能不出汗。他拿出帕子簡略擦拭,但有的已經滲進脖子抓破的傷口裏,藺懷生背過身,但聽聞人樾嘶了一聲。

而聞人樾只說:“來年茉莉再開時,我們再來這吧。”

藺懷生冷笑一聲:“我這輩子都不會再來這了。”

聞人樾這個瘋子連發笑的點都奇怪。

他說:“生生臉皮好薄。”

藺懷生不想和他說話了。

回去一路無話,但氣氛卻不沉悶。聞人樾借黃昏間隙繼續批改公文,紙頁的翻動聲讓人心生寧靜。故事裏那個“小郡主”的影子退去,留下真正屬於藺懷生的心思。

藺懷生得承認,聞人樾突然的爆發不在他的預料中,但聞人樾表現的行為目的,更讓藺懷生堅信,聞人樾屬於當時的六個卡牌角色之一。藺懷生的任務是拒不成婚,也許聞人樾就是必須成婚。

這是一對很危險的人物關系,稍有不慎就可能魚死網破,更何況兩個角色更深層的糾葛還沒有出現。起碼在藺懷生的視角裏,他沒有了解到更多。藺懷生最好的做法應是遠離聞人樾,轉而接近已知的唯一可信任人選江社雁。但藺懷生不。他不喜歡把主動權交到別人手中,江社雁可以信任,聞人樾可以利用,二者並不影響。

何況所謂的“信任”,邊界究竟有多大,還有可能是系統玩的文字遊戲。

藺懷生閉著眼小憩,車馬悠悠,最後也真的睡著。在這之後,天地倏地萬物俱靜,不僅是蟲鳴鳥唱,連一絲風的聲音也沒有。全然逼真的世界在這一刻仿佛被活活抽幹了生氣,呈現出遊戲的本質。而藺懷生身旁的聞人樾放下筆,小楷墨筆懸空,不倚斜,不滴墨。

祂靜靜地注視著藺懷生的睡顏,藺懷生無知無覺,仿佛藺懷生也成了這個世界裏死物的一部分。但他是唯一鮮活的生命。祂讓這個世界轉瞬凋敗,只是為了讓藺懷生睡得更沉些。

自祂出現後,那些藺懷生弄的小傷口轉瞬愈合消失,祂撫上側頸,還記得藺懷生指甲的銳利。像刀,弄傷祂的脖頸,也曾捅穿祂的胸膛。臉上、脖頸的傷痕反復地出現、消失,這使得聞人樾俊逸的臉龐十分詭譎,最終,這些傷口原樣復現。

每一道的深淺祂都記的,因為這是藺懷生留給祂的印記。

祂舉起手,虛空著,但一陣徐徐清風卻拂過藺懷生的臉頰,他鬢發微動,兩彎柔和的眉毛讓男人想起上一次見到的小羊的眼睛。他亂了發,源於祂的調皮,祂又翻手,之前作亂的風便溫柔撫順藺懷生的每一縷長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