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九章 滄桑年倦(四)

“錢四兒,你還愣著幹啥,還不趕緊的過來看看我這冤家。”張李氏見仵作神情憂郁,臉色不有一沉,罵罵咧咧道,“難不成看到個小娼婦就走不動道了?”

她的話著實難聽,就連蕭清朗都忍不住開口呵斥起來。然而相較於蕭清朗的怒意,張李氏雖然心生恐懼,可卻並無收斂。

倒是許楚嗤笑一聲,伸手拽了拽蕭清朗的衣袖,讓他莫要同潑婦計較。畢竟,只要他們站在這裏,就定會有她哭的時候。

還未見到屍體面容,這張李氏就認定死的是張三,此案若無蹊蹺那才是怪了呢。就算她給出了解釋,可在許楚看來,那也是漏洞百出的。

蕭清朗見許楚並不在意張李氏口中的汙言穢語,反倒還攔著自己,心中著實生了些抑郁之氣。他面色陰沉,眼底粹著冰寒更勝過嚴冬寒雪。只要一想到許楚在自己身邊,卻還被人指著鼻子咒罵,他心中就五味雜陳。或許,那酸澀中,還帶了對她的憐愛。

一個女子,要經歷何等難堪,才能對這般羞辱絲毫不在意?

錢仵作上前查看了一會兒,而後動作頗為謹慎的將張三衣裳打開,見身上並無傷痕。只見他拿著一塊白棉布給屍體擦拭,而後又取了釅醋等物潑在屍體之上。一番動作,倒是比衙門之中一般的仵作要盡職許多。

看得出來,他的確是研究過驗屍的,且手法極為熟練。

“死者張三,身上無致命傷口,渾身膨脹,肌膚變白緊縮......頭目有被磚石磕擦痕,指甲、毛發有沙泥,腹脹,側覆臥之則口內水出。”錢四兒說的頭頭是道,縱然是許楚,也不得不對他刮目相看。

他所勘驗之處的確如此,按著《洗冤錄集》也能對的上。

然而就在她心中贊賞之時,卻聽得錢仵作繼續道:“如此看來,應該是意外落井而亡。”

他的話音落下,就聽得張李氏又是一陣嚎啕大哭。

許楚冷笑一聲,“你既熟讀洗冤錄集,又如何不知死後不久投屍於冷水中,亦可出現皮膚皺縮、膨脹的樣變?若是失腳,仵作驗屍之時,須看失腳處土痕,你並不打量,如此是何道理?”

許楚的突然開口,驚的錢仵作一個哆嗦。不過也就是一瞬之後,他就反應過來,忍不住說道:“你個小丫頭懂什麽,休要胡言當心惹了是非。”

許楚卻並不在意他話裏的威脅,而是上前蹲下伸手摸了一把被釅醋潑到的屍體,冷笑道:“我雖為女子,卻也能看出張三死因並非簡單墜井溺死那麽簡單,你身為仵作又為何堂而皇之的撒謊胡亂定下死因?”

錢仵作見許楚言語有條不紊,且意味深長的撚了撚手指上的釅醋,臉色頓時難看起來。他是後到來的,所以並不知許楚真會驗屍,更不知她就是曾幫著黃大山破案,眼下各大茶肆酒樓說書先生口中的傳奇婢女。

他端看許楚面容白皙清秀,身姿窈窕,眉目清明毫無普通女子的婉轉小意只當她不過是依附於富家公子的女子,大抵是多看了幾本雜書罷了。

“不要胡說,我做仵作十幾年,豈會不如你個黃毛丫頭?莫要以為你們有錢,就能為所欲為,所謂死者為大,你且趕緊讓開。”錢仵作喝聲甩袖。

許楚聞言搖頭道:“仵作行人受囑,多以芮一作茜草投醋內,塗傷損處,痕皆不見。我想此話,熟讀洗冤錄集的你,必然爛記於心吧。”

“什麽茜草不茜草的,我不知你在說些什麽。”錢仵作臉色通紅,氣急敗壞道,“看你長相清秀,卻沒想到如此不知深淺,當真是可笑之極。”

許楚見他依舊死不承認,於是起身拱手對兩位官差道:“不知二位可否行個方便,暫停片刻讓我重新驗屍?”

她見兩個官差面露猶豫,便回頭看向蕭清朗。

蕭清朗自然明白她的意思,當即緩步而動,面容鎮定從容,字字珠璣的說道:“本朝律法所定,驗屍當有初驗、復驗之分,如今初驗仵作所用釅醋中摻雜了能遮掩屍體傷痕的茜草,所以理當視為有異議而論。如此情況,仵作驗屍不實,結果有所偏差,多會造成冤假錯案。若日後被查出不妥,那受牽連者絕非只是一個錢仵作可以擔責的了,想必你家大人乃至二位也要擔責。”

在許楚之外,蕭清朗開口說話多是冷厲著稱。再加上他面容俊朗氣質非凡,還有那從骨子裏流露出的尊貴跟威嚴,一時間倒是震懾了眾人。

兩個官差一時間語塞,倒是錢仵作憋紅了臉氣急道:“就算要復驗,也該是衙門所請的仵作。再者說,天底下哪裏有女子驗屍的道理,讓個女人驗屍呈訴公堂,那可還有規矩可言!”

“如何沒有女子驗屍?”蕭清朗氣勢凜然斜睨一眼錢仵作,一字一句卻滿是犀利道,“在下不才,頗為看重身邊婢女驗屍的本領,遂在安平縣縣衙中,為她在衙門中登記入冊。如今,她依然是律法可認的女仵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