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靜影沉璧(六)

天色朦朧,夜幕升起,黃縣令見許楚不再開口,又擔心她再驗出什麽讓人驚詫的事兒來,所以只得苦兮兮的到門口處跟衙役要了燈籠跟燭火,然後挨個把驗屍房的燭台點燃。

月影微亮,草木斑駁,寒風乍起湧入驗屍房內,使得燭火左右搖曳,明滅交錯之間,就看到原本青綠屍身之上,被白梅餅敷過之處顯露成片暗傷。

“是擦傷後的淤血,肩頭是砸傷,手腕胳膊肘處都有傷痕。”許楚抿唇,透過層層忽明忽暗的燭光看向旁人,而後抽出卷宗之上的現場描繪道,“看皮下出血情況,俱是生前所造成的。”

許楚瞥了一眼余下幾人,見眾人多有驚詫,才說道:“屍體除去這些傷痕之外,並無其他嚴重的傷痕,肋骨、鎖骨、手骨等處均無損傷。可見當時章氏該是面對著下手的人所站,而後被人捏住肩頭,許是疼痛,她下意識的掙紮反抗。而後被那人攥住手腕推搡,站立不穩之間向後摔倒在地,或是被那人推到在地......”

“所以章氏的屍體臀部後背手腕等處會有傷痕,但卻並未破損,也沒有插入花瓶碎片。”

蕭清朗興致盎然的看著許楚推測,並不打斷她的思緒。而黃縣令卻急躁很多,見許楚開口,急忙追問道:“也就是說當時兇手是跟章氏面對面而站?”

“大人,莫要太過武斷。我只能驗出死者生前曾與人發生推搡或是爭執,卻並不能證明那人就是兇手。”許楚轉頭看向黃縣令,又道,“只是大人可派人去審問於家廚房的下人,看章氏死亡那日,何人從廚房取了開水。”

“若是難以調查,那就讓人暗中查探章氏成親之前可曾有何傾慕之人。”她嘆口氣,看了一眼毫無聲息的屍體,格外叮囑道,“大人要是不想招惹麻煩,就定要派嘴巴嚴謹做事牢靠之人。事關章氏名譽,千萬莫要節外生枝......”

黃縣令聞言,立刻連連應下,而後小跑出去安排了。

待到往驗屍房走的時候,他心裏還琢磨著,若是能讓許姑娘留在縣衙,那他日後升官發財定然不在話下。

之前何家村的案子已經驚動了刑部,刑部還特地從京城跨馬加鞭送了公文前來,這要是放在以前,那可是他想都不敢想的事兒。刑部侍郎,那得是多大的官兒啊。

而眼下,就在刑部的大人到來之前,他這又將破獲一宗命案,到時候見了刑部的大人他也好賣個功勞不是?

這般想著,他就走到了驗屍房門前,剛要擡腳就聽到裏面隱隱傳來一句“解剖”之類的話。當即,他邁進去的一只腳,又悄沒聲息的收了回來。

擡頭看看天上,哎,今晚夜色不錯。突然又一陣風刮過,陰惻惻的冷颼颼的,好像還帶著點兒森然,讓他哆嗦著打了個寒顫,自言自語道:“就是好像有點冷......”

說罷就跟門前候著的捕快衙役嘮起嗑來,他倒也沒什麽架子,站累了就靠會兒,靠累了見裏面還沒忙活完,索性就一屁股坐下等著。

“你是說章氏以前當姑娘時候還許過人?”黃縣令叼著根不知從哪旮旯角拔的枯草砸吧幾下,聽到邊上衙役說起章氏的事兒,不由耳朵就豎了起來。

“可不是,就是後來章秀才得了秀才功名,瞧不上那家人了,所以才不認那事兒。那家人也是個老實的,竟沒鬧騰啥,安安穩穩的就搬回了鄉下去,後來那事兒也就沒人提了。”那衙役忍不住唏噓一聲,聽說倆人還是青梅竹馬的情分呢,結果說不要就不要了,這章氏也是個心狠的人。

黃縣令一聽這話,立馬瞪著眼埋怨道:“這事兒你怎麽不早說?”

“小的當時是想說來的,可是剛起了個頭,您就說小的是長舌婦光會搬弄是非。”那衙役委委屈屈的回道,使得黃縣令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你倒是委屈了。”他一巴掌拍在那衙役肩膀上,而後嘖嘖兩聲,看了一眼身後的驗屍房道,“還是等會去說吧,說不定現在裏面血淋呼啦的正忙著呢,我冒冒失失的進去不好不好......”

說完,他腦子裏突然就想起在何家村時候,那具被剖腹割的亂七八糟的屍體,一張臉瞬間又煞白煞白的了。

而驗屍房內,此時的陳仵作,也就是那年長的仵作再無拿捏神態,待看到許楚真的下刀解剖後,更是直接倒吸一口冷氣。這女子膽量當真大,居然不吭不響的就一刀劃了下去,要知道就算是他,在解剖之前也要仔細查看屍體而後選定位置。

不過兩息之間,就見章氏的腹部已暴露開來。刀鋒跟皮肉相觸後,在寂靜唯有火星噼啪的夜裏越顯瘆人。饒是陳仵作見慣了死人,也不自覺地頭皮發麻,心中忐忑個不停。

他側目瞟了一眼衣著奢華矜貴,氣質斐然的男子,卻見那男子只管一瞬不瞬的看著許楚動作,而未有半分害怕,心裏竟升起了點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