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是日,暴雨磅礴傾瀉而下,遮天蔽日的烏雲陰沉沉的把天遮了個嚴實,那夾雜著淒厲冷意的寒風更是吹的滿院雜物噼裏啪啦作響。

許楚背著打縣衙領來的工具箱,踩著滿地的泥濘匆匆趕路。手裏的油紙傘已經用了多年,早就不堪疾風驟雨的侵襲,眼下霹啦兩聲就又斷了兩根傘骨。許楚無奈的擡頭看了看破敗的紙傘,嘆口氣想到怕是又得花幾十文錢買把新的了。

陰沉的天際預示著風雨將會越來越大,奈何許楚卻沒法尋個地方躲雨。她看了一眼傘面,感到有雨滴順著壞掉的傘骨漏到身上,又被冷風一吹,才忍不住打了個哆嗦然後攏了攏衣裳。

不過若是能拿得到那五十兩銀子的賞錢,這般辛苦也算值得了。畢竟,仵作是賤籍,又非是衙門公人,而且一日為仵作,後代子孫皆要為賤籍,哪怕是朝中唯一的三品驗官,也是一樣。所以但凡仵作,除了驗屍之外,幾乎沒有別的謀生手段,偏生衙門聘請的仵作那點聘金少的可憐。若是她再不想著法子尋接個私活兒,怕是家裏都要斷糧了。

思及此處,許楚不禁無奈起來。爹爹身子骨這些年越發的不好了,索性自己也有一身驗屍本領,本想著入了衙門頂替爹爹的仵作之職,奈何爹爹一心想要讓她遠離晦氣的停屍房,早些尋個可靠人家出嫁。

可是漫說有哪家人不嫌棄她的出身了,便是有那般兒郎,她也絕不願意盲婚啞嫁。

今兒她之所以得了這般活計,也不過是因著許家老爹前些日子被知府大人借調去查案了,至於查何案件,她卻是不太清楚的。不過依著爹爹的脾氣,這一遭下來,也得不了什麽好,甚至會勞損了身子,若是自己不能趕緊攢下些許銀子,只怕到時候連給爹爹抓藥的錢都拿不出來了。

思及此處,她不由得想起了之前去衙門借工具時候聽差役說起的事兒,也是她這次要去驗屍的原有。

原是兩日前錢家兒媳婦張氏暴斃,當時錢家也曾報官,縣太爺派了仵作前去查驗,最後得出結論是因病暴斃。因著並未定為命案,又無官司,所以也就定了意外死亡,許錢家停屍發喪。

可偏偏就在昨兒個,張家人死活攔著不讓下葬,不僅派人鬧到縣衙,張家老倆更是跑到錦州城皇家行宮去喊冤。若是尋日裏也就罷了,偏生這幾日掌管天下刑獄之事的靖安王正在行宮修養。這下可不就正撞上了?靖安王調看過卷宗之後,就責令蒼巖縣縣太爺重審案件,務必要確保萬無冤屈。

張家倒也是個乖覺的,擔心縣衙的仵作徇私,又怕縣太爺為了政績草草結案,在加上她接私活探案的名聲在外,所以張家尋了她這個急需用錢又承襲了父親一身驗屍本領的旁人,來幫忙勘驗屍體查明真相也就不足為奇了。

而許楚則也實在是為著家計發愁,又見張家許了五十兩白銀,這才勉強應下。

一陣冷風吹過,使得纖弱的她忍不住打了個哆嗦。想著人命關天,她既接了那活兒,就不該有片刻耽擱。所以未曾多想,只管拉緊了半濕的衣襟,許楚就繼續冒雨趕路了。

等許楚匆匆趕到錢家時候,已經快到晌午了,眼看也就要到下葬的時辰了。張家的人同錢家的人都劍拔弩張的對持著,一方死活要按時下葬,另一方自然是拼死阻攔。

原本滿院白綢,該是淒淒慘慘的場景,眼下卻也已是混亂一片了。邊上有幾位差役,卻礙著張家豁出命的模樣,不敢用強。至於被錢家請來的縣太爺,滿臉黑氣,但卻也是有氣發不出來。他能怎麽說,畢竟張家老倆可是在靖安王跟前掛了號的,但凡有個不好,指不定他的烏紗帽都要保不住了。

張家老爺赤紅著雙目當著大堂不讓人出入,一時間氣氛格外緊張,底下本該哭喪的下人也都誠惶誠恐不知所措。一直待到瞧見許楚出現時候,張家老爺面上才是一松,趕忙迎了上去。

“許姑娘,你終於來了,老夫老來得女,自小嬌生慣養用盡天下調理的方子嬌養著女兒。後來她嫁到張家之後,老妻更是尋了可靠的教養嬤嬤跟大夫三五日診脈調養,只求她身體康健,怎得好端端的人,說暴斃就暴斃了?”

許是擔心許楚被錢家人蒙蔽,又或是忌憚縣太爺跟衙役,張老爺雖然沒心思寒暄,但卻也率先提出了種種質疑。只求許楚能了解他為人父的苦心跟悲痛。

到底是白發人送黑發人,一番話下來莫說張老爺早已老淚縱橫了,便是老夫人也臉色發白傷心的搖搖欲墜。

許楚點點頭,看了一眼周圍或是好奇或是質疑的人,最後將目光落在了擡著棺槨想要強行蓋棺的幾個人身上。瞧那為首的年歲不小,滿面愁容,雖然沒有淒苦但卻也是滿臉抑郁。而緊隨他身後的年輕人,眼眶紅腫,眼下烏青,端的是傷心之態。許楚猜想該是錢家老爺跟錢家少爺無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