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2章 萬念流沙,野豬兇猛黑樹林

日落又日升。

翌日的清晨,幾人在那間小破廟裏面共同吃過早餐之後,胖和尚便在門前,目送三人遠去。

江流兒一步數回頭,恍惚之間看見胖和尚的身形越來越消瘦。

在江流兒剛記事的時候,他們師徒兩個還在大唐國內生存,那個時候,僧伽還是一個看起來有些瘦長,但很有力量的短須老僧。

最喜歡用一個竹簍,把年紀幼小的江流兒放在裏面,背在背後,一天之內就能翻過好幾座山,長路漫漫,江流兒從竹簍之中探頭看著道旁的景色,從來不曾聽自己的師傅說過半點困苦,只看到他的笑容。

也不知道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陪伴在他身邊的師父臉上的皺紋越來越少,白須脫落,臉和肚子一起圓了起來。

他的外貌變得更年輕,但橫向的尺度至少比從前擴張了三四倍,而且反而不像從前那樣健步如飛,往往一天之內走上不到十裏路,就要喊累。

從慈愛變得搞怪,從硬朗變得懶散。

江流兒從前一直沒有細想,無論師父變成什麽樣子,他總是不會嫌棄的,最多有時會被戲弄得有些羞惱。

但今日,看著他的師父轉眼之間脫去了年輕的面容,消去了渾身的累贅,小和尚心裏終究還是多出了幾分通透和祥的感覺,雙手合十,不再回頭。

嶽天恩卻在此時回頭看了一眼。

“原來是這樣……”

之前嶽天恩就一直覺得這大和尚,平庸到有些古怪了,即使後來展現出了幾分觀聆世音、鎖定穿心法師方位的手段,身軀之內,依舊是滿滿的駁雜氣血,臃腫冗余。

現在大和尚主動卸去了身上的累贅之後,嶽天恩才看出了其中究竟,原來此人的實質,確實只是一點虛無縹緲的靈念。

雖然能舉外物,能吃能喝,但這一點清凈落於濁世之中,無根無憑,最多也只能停駐數年的光陰罷了。

然而從當年金蟬子轉世身,葬身於流沙魚怪腹中之後,觀世音降念至今,已經有十四個年頭,這一點清凈之念為了讓自己能夠撫養江流兒長大,不得不在體外揉聚紅塵濁雜之念,延長自己存在的時間。

這些含有濁氣的雜念經過轉化之後固然能使他得以延續,卻也不免會侵染他的性情。

要叫那個會偷人家燒鵝,又偷酒喝的大胖和尚,一邊好吃懶做,一邊點化這魚梁子民與鮫人一族之間的仇恨,屬實是希望不大。

唯獨重新散盡濁念,恢復清凈之身,僧伽才能重顯本性之中的佛法機緣,使得肉眼凡胎之人,能耐心聽他點撥教誨,暫解心中陳年厄難。

“存生不可言,衛生每苦拙。誠願遊昆華,邈然茲道絕。”

“與子相遇來,未嘗異悲悅。憩嬉若暫乖,止日終不憐。”

“身沒名亦盡,念之五情熱。

立善有遺愛,胡為不自竭?”

僧伽幾句詩詞唱罷之時,僧袍寬松,身如修竹,雖然頷下有白須再生,但雙目如明譚寶珠,不見半絲雜影。

江流兒等人已遠去至肉眼不可見之處,島嶼之上,曾有人遙遙窺探昨日他們幾個與流沙將軍對談的姿態。

忍耐一夜之後,終於有人推門而出,步向那一座小小的破廟之中。

賣鵝的大嬸,手上用油紙包包了半只燒鵝,彼此鄰裏之間的幾步路,被她猶猶豫豫的磨蹭了將近半刻鐘才走到近前,望著模樣大變的僧人,心中更以為神異,忙不叠的恭身。

“大師,你還吃鵝嗎?”

“無量壽佛。”

……

從東向西,過魚梁澤之後,有煙井川,八尺崖,燕聚山等,一路綿延六百余裏,嶽天恩他們走了約有四天。

其實無論是嶽天恩還是龍女,如果盡情奔馳的話,這六百多裏的路程,也不過就是片刻之間的事情。

之所以走的這麽慢,主要還是因為那天夜裏的時候,僧伽曾經多次叮囑,這一路上走去,方向,時間、行程,都要憑江流兒心中一點或未自知的感應來定奪。

並不是走的越快,就能越早到達靈山。

剛上路的那兩天,江流兒對自己並沒有什麽信心,每一天停步之前,總要皺著眉頭,舉棋不定。

僧伽之前說的那些事情,那些隱秘,聽起來實在太驚人,口氣太大,難免讓江流兒覺得有些虛無縹緲。

他沒有當場驚叫出來,就是因為心裏始終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還覺得師父在開玩笑,可是嶽天恩和龍女太過認真了,讓江流兒又不得不重新審慎的看待師父所說的事情。

這一深想之下,便就不能自拔了,江流兒只覺得千頭萬緒,腦子裏不知道多少種情緒,沉沉浮浮,始終不能落定。

有時他想起自己好像要成為靈山大雷音寺諸佛菩薩之中都極其重要的一個人物,十分亢奮,止不住的幻想起自己以後神通廣大,萬民景仰的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