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隨軍 一九七四年,三月五日。……(第2/2頁)

“滬市,你們呢?”

“一樣,我去找我男人隨軍。”

當兵,那可沒有壞人。

陳家姐姐打開話匣子,她本來也是活潑好動的年紀,不過是頭一次和弟弟單獨出門,出門前家裏人幾次叮囑,這才一路上什麽話也不說。

趙秀雲聽她意思是去探親,包裹看起來卻像是長住,不過也沒多問。

扯兩句閑話,陳家姐姐話音一轉說:“嫂子真是羅平人?聽著不像。”

趙秀雲笑著說:“我原來是廣播站播音員,普通話得好才行。”

陳家姐姐誇她道:“怪不得呢,普通話說得真好。”

她是江南人,說話就一股水鄉味,軟軟糯糯的。

趙秀雲笑笑,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說話。

陳家弟弟拿著濕漉漉的飯盒進來,趙秀雲抱著孩子,只能點點頭說:“實在是給你們添麻煩了。”

客套話翻來又覆去,太陽越升越高。

趙秀雲知道這是快到滬市了,忍不住心裏嘆氣。

真是做事憑著那股勁,松下來又愁上心頭。

她十四歲那年念初中,趕上縣裏來位新領導,搞微服私訪這一套,結果沒到公社就鎩羽而歸,因為這位領導是地地道道北方人。

羅平方言本來就十裏不同音,推行普通話才多少年,哪怕是年輕人不會說普通話的大有人在。

這下還得了,推行普通話也是任務之一,領導就盯上全縣的廣播台,覺得必須得弄幾個普通話好的人熏陶熏陶。

趙秀雲是天生講話就沒口音,還沒初中畢業就有工作,被分配到公社廣播站,每天念報紙,一天念兩遍,一遍普通話,一遍方言。

偶爾再通知點事情。

工資是二級工標準,每月三十三元,多少人眼紅著。

這隨了軍,可不一定能排上工作。

趙秀雲打下定決心要去隨軍,這事就一直掛在心頭。

丈夫方海是同大隊的人,十六歲就當兵,一直在西北,光坐火車就得四五天,兩人聚少離多,結婚到現在八年,除了新婚懷上的青禾,就是四年前他回來探親時懷上的青苗。

兩個都是女兒,都是她的掌中寶。

可孩子光有媽疼有什麽用,爺爺奶奶不待見,就是她自己娘家媽都糟蹋,趙秀雲一個人帶倆孩子,又要上班,獨木難支。

婆婆還見天到廣播站鬧,說給他們家老四絕後。

其實趙秀雲知道,是指望著她趕快去隨軍,把工作騰給小叔子。

婆家鬧,娘家也鬧,好像她這份工作是個香餑餑,誰想咬就能咬一口,趙秀雲涼了心,一直是硬撐著。

誰想上個月方海突然調到滬市,那可是大地方,不是西北一吹一嘴沙。

他特意寫信想讓媳婦去隨軍,老婆孩子熱炕頭嘛。

趙秀雲也是快撐不住,轉頭悄悄賣了工作,沒跟誰打招呼,登上到滬市的火車。

但她有件事不好意思說,她跟丈夫其實不太熟。

雖然是一個大隊的,但方海比她大四歲,男孩女孩又不湊在一塊玩,頂多小時候見過面。

相看的時候見過兩次,一次是在娘家,第二次就是訂婚,部隊難請假,他們訂婚結婚只差幾天。婚後第五天,方海就歸隊,一直到四年前回家探親,待了半個月。

前前後後加起來,兩人處一塊的時間不太多。

趙秀雲唯一欣慰的是,方海對女兒還是挺喜歡的。

回回來信都得問,總給孩子寄東西。

不然她也不敢去隨軍,生怕丟了工作,再換個人折騰她。

也不知道這麽做是對是錯。

趙秀雲盯著窗外,火車不知道軋過什麽,劇烈晃動一下,她把睡夢中驚醒的苗苗抱緊,一手拍著禾兒的背。

乘務員扯著嗓子喊:“滬市站,滬市站要到了啊。”

邊走邊喊,留下尾音。

趙秀雲推大女兒說:“禾兒,醒醒。”

禾兒七歲,在鄉下已經是半個勞力的年紀,平常沒少幫媽媽幹活,一激靈,揉著眼睛說:“媽媽,我醒了。”

趙秀雲一顆心軟得不像樣說:“好,我們馬上就要下車了。等到爸爸那再睡,好不好?”

禾兒對爸爸沒有印象,但對寄給她的東西有印象,順從地點點頭。

趙秀雲摸摸女兒的頭發說:“那穿鞋吧。”

禾兒乖乖下床,蹬上鞋站好。

從床底拉出行軍包背上,趙秀雲一手抱小的,一手牽大的。

火車慢慢進站,她眼睛看站台,穿軍裝的人倒是挺多的,就是不知道哪個是方海。

太久沒見,她臉都快認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