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

“我不是你,婉婉也不是她。”

陸進廉後來總是想起這句話,也會想起原先的那個人,柳太傅家的小庶女,乖乖巧巧不愛說話,容易害羞、容易臉紅……

特別是,她的眼睛生得格外漂亮。

她那時候經常跟在長公主身旁,平日在盛京城裏囂張跋扈的長樂公主,一個真心朋友都沒有,卻偏偏和這個小庶女形影不離。

陸進廉頭回見柳嫣,沒記錯的話,是在建德七年宮裏的馬球賽場,她被長樂公主一並帶來觀賽。

過去快三十年了,記憶裏很多事都已經不太清晰。

陸進廉如今只唯獨記得,那天他毫無懸念贏了球,照例張揚地拿著彩頭玉牡丹繞場送出時,一眼就從人潮洶湧的觀台上,看見了一雙格外漂亮的眼睛。

少女團扇遮面,安靜乖巧坐在歡呼雀躍地長樂公主身邊,軟糯、溫柔、潔白,一瞬間竟教他想到月宮中的小玉兔是不是偷偷跑出來,悄悄藏在了人群中。

陸進廉當時有片刻失神。

真正的失神,他的耳朵在那一瞬間聽不見周遭任何聲音。

常日眼過風花雪月無數的靖安世子,一舉一動都能勾動全城待嫁少女的芳心,從來遊刃有余,卻頭一回體會到了失措的倉促感。

她忽然猝不及防觸及到他的目光,好似受驚,頓時慌亂垂下眼睫回避。

陸進廉便看到她一雙因為害羞而飛速染紅的耳朵。

月宮偷跑的小玉兔墜落凡間,團扇邊緣輕輕搭著她秀致的鼻梁,日光在她眼下落下淺淺的陰影,連纖纖素手捏住扇柄時不經意翹起的小拇指都那麽可愛。

他策馬過去,將手中的玉牡丹遞上。

當時所有人都以為那是給長樂公主的,可卻不是,靖安世子這次眷顧了柳家那位名不見經傳的小庶女。

若非長樂公主極力拉她上前,她連接都不敢接那彩頭。

可陸進廉自己知道,自從那次馬場之後,他就認定了這只小玉兔這輩子都只能墜落在他掌心中。

定親的過程並沒有外界看到的那樣一帆風順。

當時儲君之位未定,柳家與陸家還是政敵,直等兩年後新帝登基,陸家才私下裏三次拜訪柳家府邸,終將這門親事定下來。

兩年間,柳家其實有給她議過親,可嫡母怎會當真誠心替她尋個好夫婿。

是陸進廉找到長樂公主,請公主向皇帝進言繼續留她在宮中作伴,直到公主出嫁開府再親自為她覓得良婿。

後來此事亦成了長公主的心結,至今仍不能釋懷。

那是一場眾人嘩然的婚事,但縱然沒有人看好,陸進廉也到底將他的小玉兔帶回了自己身邊。

他在府中建造了一處南苑迎娶她,那座偌大的南苑裏幾乎每一處都留有夫妻二人的身影,起初的日子無疑是美好的,令人無論何時想起都覺留戀,還有遺憾。

醫師第一次診出她懷有身孕時,兩人高興地一整夜沒有睡著覺。

那是他們的第一個孩子,晚上陸進廉抱著她,想了一晚上孩子的名字,男孩女孩的都有,興致勃勃地打賭孩子究竟會像誰多一點。

柳嫣那時說,希望孩子像他多一些。

陸進廉問為什麽?

成婚那麽久,她面對自己的夫君也依然會害羞,小聲說:“因為我很喜歡夫君啊。”

那時候的她也曾滿眼都是愛意,滿眼都是自己的夫君。

可從什麽時候開始,她看他的目光漸漸變成失望、哀婉、憤怒、冷卻,最後徹底變成恩怨相對?

從那孩子的小產開始。

她在鬼門關走一遭,回來便什麽都沒有了,娘家的嫡姐處心積慮借探望陪伴之由,積少成多給她下了毒,原本試圖一屍兩命。

陸進廉一怒之下將人殺了,將柳家貶謫遠地,可她卻再也沒有辦法回到原來的模樣。

她開始疑神疑鬼,不相信任何人,甚至不再毫無條件相信他。

醫師的診斷出來後,陸進廉答應老夫人日後納妾以續香火的話傳到她耳朵裏,成了最後一根壓垮她脆弱心弦的稻草。

兩個人大吵一架,好似在彼此眼中對方都已面目全非,根本不是曾經令其傾心的那個人。

壓抑多日的情緒,一瞬間全都噴湧而出,巖漿一樣將理智全都吞沒。

誰都沒有提起,他那話原本還有後頭一句:再等等吧,若待我而立之年還未有子嗣,再納妾不遲。

陸進廉當時也不過才及弱冠之年。

可她在乎的本就不是什麽時候,而應是他斬釘截鐵的一句不要。

她自此閉門不出,再也不肯見他一面,冷戰長達數年之久,期間陸進廉也曾試圖低頭,可興許過去太過美好無暇,容不得一絲裂縫,兩人終究注定回不去。

終於再一次與她耳鬢廝磨,是她主動求歡。

那時陸瑾已然三歲,陸進廉欣喜有的、感慨有的,彼時兩個人都已在長久的對峙中精疲力竭,他原以為這是一切新的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