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

雨絲打在窗外的芭蕉頁上稀稀疏疏,屋裏一時寂靜,光線越發暗得很。

鐘牧手中長劍始終未收,眉眼間難掩對面前這位靖安世子天然的敵意。

“我妹妹怎麽會在你身邊,當年鐘家禍事,靖安侯府究竟占了幾成?”

陸玨聞言眸光微熹,他平生還從未被人威脅,隨即兩指捏住劍刃稍轉動,食指屈起便將其彈開,開口話音冷淡。

“鴻豐四年,府中祖母前往老宅祭祖,回程途中遭遇南地□□匪患作亂,祖母遇險時是鐘家所救,這份恩情靖安侯府銘記於心。”

陸玨負手看向鐘牧,又道:“然鐘家禍事卻並非因祖母一人而起,其間緣由,你這些年輾轉南境各地殺人無數,想必心知肚明。”

當年南境□□匪患,陸玨率軍剿匪下令趕盡殺絕,於回風谷中用熊熊烈焰燒出白骨堆積如山,也將真相一並掩埋了去。

但雁過留痕,鐘家與□□匪徒間千絲萬縷的聯系,事後並沒能逃過侯府侍衛的嚴密調查。

當年鐘父白手起家,短短幾年內便身居靈州商會元老,富甲一方,光鮮亮麗的背後離不開有人暗中為其鏟除異己,掃清一切路障。

那些手段並不幹凈,對方為鐘家幹了臟活兒,鐘家總要投桃報李。

試想一個當地小小的□□組織若無龐大、源源不斷的金銀支撐,又如何能至那般占山為王,與官府公開為敵的規模?

鐘家與逆匪,本是互惠互利的盟友。

但後來逆匪野心日漸膨脹,眼看官府刀兵清剿所至,鐘父決意脫離,甚至可能早有此意,當初不惜冒險救下老夫人,本該是為棄暗投明後的自保。

只可惜賊船易上卻難下。

鐘父試圖獨善其身,想給妻子和一雙兒女清白的未來,可陸老夫人的下落一經泄露,想要滅口鐘家之人,堪稱數不勝數。

提及過去,鐘牧握劍的五指又緊了緊。

劍刃閃出的銀光照亮了他的眉眼,被仇恨浸染數年,哪怕輪廓與婉婉再像,兄妹二人的心性卻也早已天差地別。

鐘牧身為鐘家長子,自幼被鐘父寄予厚望,家中一應生意、人脈往來他又怎會不知。

父親曾說自己一步行錯再難回頭,自從與母親成婚後,父親沒有一天不在懊悔憂慮中度過,本性中的良心也教父親夙夜難眠。

鐘牧知曉自家背景並不無辜。

這些年他所殺之人,亦是當初官府未能清剿幹凈的余孽,沒有一個是無辜的,但手上沾滿鮮血,他的良善也早已冷卻在一次又一次的報復殺戮中。

唯一一絲復蘇的溫情,便是那時聽聞有人在尋鐘家畫像,得知妹妹興許還活著的時候。

“婉婉呢?”

鐘牧擡眸,望向陸玨的目光陰冷,“你對她做了什麽?非親非故,你當初將她帶在身邊又是何居心?”

眼睜睜看著數千人在火海中哀嚎也無動於衷的權貴公子,世上之人在他眼中恐怕皆如螻蟻一般無二。

他破天荒留下婉婉,真的只是因為突然善心大發?

更遑論,婉婉眼下已然成了他的人。

那日街亭之上二人舉止親密,事實勝於雄辯,鐘牧對陸玨的敵意是天然的,若非顧忌婉婉,當時鐘牧便會對這個沾染了自家妹妹的男人拔劍相向。

陸玨多言無用,只道:“不論你信與不信,婉婉在靖安侯府數年,是為侯府表小姐,養在老夫人膝下,沒有吃過半點苦頭。”

“如今,她是我明媒正娶的夫人。”

是夫人,將來會是靖安侯府的女主人,不是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用以取樂的姬妾,當初留下她確為一時興起,但絕無半分邪念。

陸玨不喜他這般猜度,眉目也淩寒下來,“何況當初我若不帶走她,難道要等你回來,將她的屍體從暗室中拖出來嗎?”

鐘牧聞言眉尖蹙起,顯然並不知曉當初的情形。

“鐘家書房的密室,暗不見天日,她一個人在裏面待了兩日夜,親耳聽著外頭的慘叫呼救偃旗息鼓,鐘夫人的血滲透進去打濕了她的繡鞋,直到如今,哪怕前塵盡忘,每逢天黑她還是會看不見,不由自主地害怕得發抖。”

陸玨寒聲問:“婉婉最需要你這個兄長的時候,你又在哪兒?”

他記得那時剛帶回婉婉,她睡覺總習慣要抱住他一只胳膊,或是枕在他腿上、哪怕牽住他一片衣袖也是好的。

他若是不在,她寧肯整夜燃燈也絕不閉眼。

如今想想,那時小丫頭依賴的恐怕並非是他這個人,而是一個如兄長一般的存在。

“你閉嘴!”

鐘牧面色鐵青,咬緊牙關呵斥了聲。

鐘家遭禍之時,他正代替父親遠赴禮州辦事,然而船行江上便遭遇夜襲,身受重傷掉落江中,醒過來才知已過月余。

他未等傷勢痊愈便隱匿身份重回靈州,卻得知靈州疫病,鐘家百余人患病身亡,鐘家宅子在一夕之間被燒成了一片廢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