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

圓月高懸,清涼的夜風中偶爾傳來幾聲蟲鳴,已臨至入夏了。

那小嬌氣包莫不是以為他自制力如此不濟,連她身子不適這幾日都忍耐不了,還特地搬到別處去……

嘖,倒是個會杞人憂天的小東西。

陸玨唇角勾起無奈的弧度,在廊下駐足片刻,遙遙朝西廂房裏暖色的光亮看了眼,再提步,一壁吩咐茂華著人備水沐浴,一壁還是往西廂房裏過去了。

寢閣裏,婉婉已經睡著了,小小一團兒縮在錦被裏。

她約莫是這些日子習慣了睡覺抱著他,眼下沒有人抱,只好自己抱了個枕頭,側著身子,大半張臉都埋進枕頭裏。

陸玨憂心她悶著自己,伸手捏著她下頜稍微移了方寸,好歹將她的口鼻露了出來,但才松開,她在夢裏不滿地哼唧了聲,又執拗地恢復成了原本的姿勢。

睡覺也像是只小貓兒,總喜歡把臉藏起來。

他瞧著忍俊不禁,指尖輕緩理了理她鬢遍蹭地亂糟糟的碎發,還是隨她去了。

只是來看一眼,原來這小嬌氣包沒有他也能睡得很香,先前那些撒嬌耍賴,說不給親親抱抱就睡不著、不舒服的話,果然都是哄人的,專門哄他的寵愛。

小騙子!

但他是何時變得這樣有耐心了?

心甘情願被小騙子哄,喜歡看她嬌癡纏人,連她越發嬌蠻時的一顰一笑、不經意間噘起的紅唇、說話時綿軟的調子,在他眼裏都無一不可愛。

陸玨骨子裏並不是個有耐心的人,甚至本性一點也不溫柔體貼。

世上大多數人在他眼裏和一只螞蟻、一片樹葉沒什麽兩樣,這些年輔佐太子,白骨和鮮血鋪就的黨爭通天之道,他並不可能當真如外界傳言中那般清風霽月。

可是唯獨對著她,他總能生出無盡的柔和。

只要看著她,陸玨的心就會軟化。

從最開始狹窄黑暗的鐘家密室,十一歲的小女孩兒,還很小很小,縮在角落裏戒備又恐懼,心弦高度緊繃,攻擊性也極強。

陸玨看見她時,就仿佛看見了一只被關在籠子裏的幼獸。

起初,他只是想看看她是否能活下來。

可事實證明他是小瞧她了,她是個聰慧又頑強的女孩子,察覺他沒有惡意後,便仿佛將他當成了苦海中一只渡舟。

在那些自顧自閉塞耳目的日子裏,她幾乎無時無刻、寸步不離地跟著他。

在旁人、甚至連侍奉陸玨多年的茂華都還無法完全體察他的心思時,她便已經能準確分辨他的喜怒,哪怕不說話,也能夠用自己獨特的陪伴,試圖為他消解。

她一直都和別的小姑娘不一樣。

這世上,大抵沒有人能拒絕她的親近,不論是忘記過去前的脈脈無語,還是醒過來後的嬌柔溫軟,陸玨只是也沒能成為那個例外罷了。

他側身,合衣躺在床邊從背後摟著她歇息了片刻,直等茂華來回稟說水備好了,這才翻身起來。

大抵是慣於容她,陸玨沒打算打攪她的美夢。

只臨走前,擡手在婉婉露出來的一小塊兒臉蛋兒上捏了捏,留下個淺淺的紅印,便算作對她哄人的懲罰。

琉璃盞裏明珠流光,滿室重歸靜謐。

*

時下臨近月末,近來諫議院想必事務極為繁忙。

那日之後,陸玨每每早出晚歸,婉婉又是個瞌睡大,睡得早的,是以自分居廂房後,兩人好幾日都沒碰上面。

不過她這幾日也沒閑著。

白天的上半晌,程氏會派嬤嬤來教她盛京裏的人情世故,下半晌則是賬房一個姑姑,告訴她怎麽看底下人遞上來闔府冊目的玄機。

下頭的人幹一行天長日久,一個比一個精,婉婉要是什麽都不懂,到時候鐵定會被人做筏子蒙蔽過去。

程氏在這些事上,對她倒的確很盡心。

這日子天氣回暖的很快,先頭碧華說的延暉館那頭張羅納妾那事,前前後後到如今也有小半月了,遂尋了個差不多的日子,一頂小轎將人接進了府來。

婉婉並沒見到人,只是聽聞此事最後還是周氏一手操辦的。

為自己丈夫納妾,想想就夠委屈的,不過延暉館多個妾室,於侯府其他人並沒有多了不得,程氏也只頂多私下提過一嘴,連當談資都不至於。

早起照常去浮玉居給老夫人請安,剛好碰見大嫂子周氏也在。

甭管周氏自己心裏不樂意,先前還悶氣出走過,但如今人都已經進了府,當著長輩的面,姿態總歸要得體。

婉婉與她交談,也半點異常都沒尋著,大抵把委屈都自己咽進了肚子裏,只給外人露出一副體面笑臉。

府上最開明的還是老夫人。

興許是因老夫人自身與老太爺一世一雙人了一輩子,對此事的態度,並沒有偏袒著自家孫子,而是疼惜周氏多一些。

瞧周氏在滿堂言笑晏晏地氛圍中強顏歡笑,老夫人不忍心,便說有點累,讓一同請安的程氏和陸雯先散了,只留婉婉和周氏兩個孫媳婦在跟前侍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