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許家老太爺原先官拜國子博士,同陸家老太爺算是有些私交,許承安此回拜見陸玨,說是純粹討教文章也不盡然。

他早聽聞太子對陸玨向來言聽計從,便從一開始就打著借由陸玨引薦,得太子青眼的主意。

茂華在門前迎了人,先領至了茶室稍坐,這才去書房請陸玨。

陸玨的地方同他的人一樣,處處都透著一股子冷清肅靜的味道,教人不敢隨意放肆。

許姝禾進屋便一反常態地拘謹起來,悄聲問:“姐姐,這位世子哥哥是不是兇得很呐,我、我待會兒該說什麽,萬一說錯話、做錯事可怎麽好?”

這話估計也問出了許承安的擔心,他也不自覺看向了婉婉。

婉婉淺淺笑了下,“不要擔心,表哥只是性子冷淡了些,不兇的,你們凡事按照禮數即可,不會有錯。”

說著話,南邊廊檐下門扉響了一聲,三人頓時齊齊擡首透過窗戶望去。

秋陽瀲灩,陸玨披著滿肩的金芒現身,容色清冷如玉,教人琢磨不出半分喜怒,只端端提步而來,都能給人一種強烈的壓迫感。

許承安不由得斂了斂心神,恭謹站起了身來。

陸玨踏進茶室,滿室寂靜中,婉婉先上前福了福身,“表哥。”

而後比手示向許家兄妹,“這兩位是祖母的客人,登州許老夫人的孫子許承安與孫女許姝禾,今日特地前來拜會表哥的。”

陸玨看了眼許承安,不鹹不淡嗯一聲,許家兄妹這才順勢上前各自見禮。

許承安到他跟前拱手,恭敬道:“某見過世子。”

但許姝禾可能是太緊張了,滿腦子都只記得婉婉那會兒跟她說“實在不知怎麽辦就跟我學”的話,結果一開口徑直道了聲:“許、許氏姝禾,見過表哥。”

表哥?

陸玨沒有平白多出來的表妹,聞言四平八穩地往茶桌後去落座,只做沒聽見。

許承安頓時局促地看了眼自家出醜的小妹,許姝禾一張小臉迅速變得漲紅,又漲紅,好似要滴出血來。

婉婉見狀忙牽唇玩笑道:“先頭沒覺著,你竟是來同我搶表哥的……”

許姝禾低頭抿唇吐了吐舌尖。

她有意化解尷尬,拉過許姝禾的手,順勢便又招呼許家兄妹前去落座。

因瞧出二人在陸玨跟前的不自在,婉婉便主動問道:“承安哥哥,你不是還有話想與表哥請教嗎?”

許承安忙應是,朝陸玨道:“原是今年各地災害頻發,某雖人微言輕,卻也想為百姓謀劃一二,特為冀東水患做了疏議一封,還望世子不吝指教一二。”

他一番準備十分齊全,當下便從寬大的袖子中拿出了一篇疏議呈給陸玨。

陸玨眼下確實在為此事思慮,遂接過來看了眼。

只才看了一半,他便敏銳看出這篇疏議仿照的是先帝時期南地蘄州的水患治理策略,將人家的高明之處化用過來,加以修飾變成自己的,實則只是新瓶裝舊酒。

但朝堂上那麽多能臣,這法子早前並非沒有人提過,只是多番推演之後由於兩地實際情況差異太大,並無法真正采用,許承安這一番難免有投機取巧想當然之嫌。

陸玨將疏議隨手放在了桌上,想聽聽他有沒有新鮮的說辭,遂問:“你以南地蘄州為藍本作冀東疏議,可有考慮過兩地南北地勢差異?”

他這直白一問,許承安卻霎時怔住,當下忙在腦海中思索答復。

陸玨沒功夫等他臨陣磨刀,再問:“冀東北臨滄江,貿然將河流改道,若造成水患愈發肆虐,更多百姓流離失所,可有有力的補救措施?”

許承安再一滯。

他已經將裏頭借鑒的部分極盡內劃了,拿給許多同窗看都沒有異議,只覺十分驚艷,卻誰知並沒能逃過陸玨的眼睛,先前想好的那些疏議推行的細節說辭,眼下竟一個都沒用上。

許承安面對陸玨的詰問,額頭和背上都冒出了一層汗,常日的滿腹經綸都變成了語出忘話,實在不知該如何答復。

對面連這都答不上來,顯然是沒有因地制宜往深處去想,陸玨哪兒還有什麽指教的必要,淡淡瞥過去一眼,“你記住,時政疏議關乎民生,最忌投機。”

許承安腮幫子咬緊,耳根隱約發起熱來。

許姝禾見狀忙悄悄在袖子底下拉了拉婉婉,眼神示意請她再為自己哥哥說說話。

婉婉是見過陸玨處理政務的,天底下大概也難找出幾個能跟得上他腦子的人,但許家頭回前來做客,弄得這般狼狽,傳出去倒是侯府待客不周。

“表哥……”她借給陸玨添茶,暗示地找補道:“承安哥哥明年才要參加春闈,先前還未曾涉及過這些呢。”

她今兒個是破天荒了,第二次出言維護別人。

許承安顯然很承情,忙沖她投來個多謝的目光,婉婉也淺淺朝他垂下了眼睫以作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