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7章 回宮

這世道太混亂, 到處都是利益勾連,致使世人總覺得做君主最重要的就是要扼殺人性。

犧牲能犧牲的一切,爭取能爭取的一切。

這便是朱明百思而不得其解的地方。

以他所見,江對面的這個對手, 比起他起勢時坐擁地利、從先父、封逑和韃靼分別得到的種種優勢, 他可謂是除了一個惡劣的皇族血脈就一無所有。

其父封逑的名聲是怎樣的?哪怕他現在出現在大魏任何一個郡縣, 當街喊一聲助他者能得萬戶侯, 也會被當眾用石頭砸死的地步。

這樣的人,他的兒子能是個什麽樣?被他殺過的那些其他藩王證實了,他們的確是廢物,唯獨在封琰身上, 所謂“血脈論”被徹底推翻。

“你應該並非好戰,否則當年殺至朔京城下之後,也不會因為顧惜民力而果斷撤回帝江關,如今卻放棄唾手可得的疆土,豈不怪哉?”

“難道世上豈止於燕、魏?你敢確保往後沒有極北強胡,或是外夷崛起?我們這一代賣了, 得幾十年太平, 往後我之臣民便會覺得‘反正祖上就是這麽做的’, 所以外人打進來,只管開關祈降就是。”封琰冷然道, “如此百年,或不至百年, 漢民必亡。”

夏洛荻心裏一定。

她一直都知道, 每個人都在看著眼前利益的時候, 只有他想得很遠。

——主公想做什麽樣的君王?

——做什麽君王, 先做個人吧。

——主公和別的主公不一樣, 說起話來像是話本裏的英雄。

——什麽時候起僅僅說兩句不違背良心的空話,也能成英雄了?那豈不是人人都是英雄。

“人各有志,我不強求。”朱明擺擺手,讓人把那詔書的碎片拿走,復又道,“還有一事我不解,你既有此志向,想來很是惜命,又為何與我先鋒大將第一戰時,單騎回城救自己的謀士?救世主都死了,談什麽百年大業,那不是和你之前說的本末倒置?”

那是在靈州起事之初發生的事,當時北燕騎兵已經打穿了西路防線,前面三個藩王被砍,眼看著就要兵臨城下。

靈州不靠山不依水,不是久守之地,越王府上下一致決定去攻北燕駐軍較少的漓州。而當地百姓都是靈州軍家眷,最終便決定由封琰領軍先打下漓州,再帶著百姓出逃,最終由謀士假裝靈州刺史拖時間。

夏洛荻就是那個冒充靈州刺史的謀士,她向北燕的先鋒大謊稱將在十日後開城獻降,但事實上提前五日就已經從山道轉移了百姓,最後只給北燕的軍隊留下一座空城。

可想而知北燕當時的先鋒大將有多震怒,而越王府的謀士這邊也認為獨守空城的夏洛荻死定了。

只有封琰回來救她,最終單騎沖出重圍,為她擋箭時,手心被流矢射穿。

“倘若你那時死了,所謂百年大業、中興之主不過是一口空話罷了,值得嗎?”朱明問道。

“為眾人抱薪者,不得使其凍斃於風雪之中,我素以為這是為人之本。”封琰繼續說道,“而以結果論,你若問值不值,當然是值。”

“我是聽聞過,那位謀士就是後來的夏青天,只可惜……”

朱明說到這裏,忽然從封琰身側的文士裝佳人臉上捕捉到了一道視線。

她正凝睇於封琰手背上的舊傷,眸光中略帶一絲幽柔。

這道視線被朱明捕捉到,他坐直了看著夏洛荻,道:“我道是誰,原來是名聞天下的‘女半相’……我的探馬真該殺,先前信誓旦旦說什麽鐵面無私的虎姑婆,當真是瞎了。”

“……”

或許是直覺使然,當著封琰的面,朱明道:“聽聞閣下是女兒身之後,便入了魏國後宮,孤深以為可惜。以君之大才,又是樂公嫡傳,若是放在我北燕,封侯拜相不在話下。”

好像朱瑤兮也愛這麽說話,當面膈應人。

封琰其實大可以也跟夏洛荻說“回去我給你整個活,你想看什麽,一騎絕塵妃子笑還是烽火萬裏戲諸侯”。

只是那樣的話,說完夏洛荻就要去扛著她的龍頭鍘來找他了。

他這種沉默倒教朱明覺得自己話頭占了上風,繼續道:“我燕國沒有那麽多腐儒規矩,但凡有能者,不論出身,皆可大展拳腳。閣下有大才,屈身以色事人,豈不憋悶?”

夏洛荻按下封琰,道:“如此,在燕主看來,女兒也可成就大事?”

朱明道:“然也。”

“那夏某卻是不解。”夏洛荻目光灼灼地看著對方,“適才貴主提到,倘若有生之年兩國爭鋒未定,只要西陵公主在我朝誕下皇子,便把江山拱手相贈,豈非妄言?若燕主當真毫無分別心,膝下無子時,立西陵公主為儲不是更簡單?”

氣氛一陣沉默,朱明道:“她畢竟是女子。”

“看來是有分別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