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日出

——不語, 今日的公卿才子中,可有看中的?

——祖母,我不急, 等阿姐遇到好的了再給我挑一個。

——瞧瞧這孩子,就愛粘著姐姐。不言,你呢?

——長輩明鑒,今日列坐之公卿,看似滿堂金玉琉璃、實則一片土雞瓦狗。我秦不言要的夫君, 必是君子朗朗,如日月入懷,上無愧天地,下不負黎民。

——你這哪是挑夫君, 分明是挑明主。

吃飽喝足的老貓不曉得主人的心事,蹬著兩條肥腿拱進她懷裏,找了個舒服的位置趴下。

掌燈的老嬤嬤見夏洛荻坐在廊下, 便給她披了條厚氅, 道:“娘娘, 都落霜了,怎麽不進屋歇著, 動了胎氣可怎麽好?還是在等什麽?”

“嗯。”

嬤嬤心道她莫不是在等陛下, 又見她擡頭望著皇城上蒼茫的夜色,道:“我等天亮。”

“老奴不明白, 給娘娘拿個手爐來。”

入冬了之後,天上的星星就越來越少,烏沉沉的夜色綿延向日出的放心, 仿佛長夜難明, 永無盡頭。

不一會兒, 堂外有腳步聲門口徘徊了一陣,最終還是推了門進來。

封琰進了院門,一眼便看見坐在廊下的夏洛荻。

她整個人裹在大氅裏,顯得頗為纖細,剛想問她為什麽不進屋,便看見她膝上的貓正四仰八叉地打著盹。

於是索性便在她旁邊擋風的位置坐下來,躊躇了片刻,道:“案犯仇老六指認歸指認,但拿不出別的實證,難免有欺秦不語是個啞子之嫌。眼下她已由樂相作保不必去天牢,暫時軟禁在相府之中,你且放心。”

一個“謝”字到了嘴邊卻又咽了下去,她轉而說道:“今天是我失態了。”

背上猶然殘留著夏洛荻抱上來的余溫,雖然她馬上又端起了一副自持的態度,但這種軟化無疑是個好兆頭。

不合時宜,但架不住封琰心裏高興。

但這又不是他抒發感情的時候,趁著接過旁邊嬤嬤奉上手爐的功夫,飛快地看了一眼案卷摘要小抄,道;“此事你不宜沾手,如果你不介意我的探案能力……”

夏洛荻:“我介意。”

但這仍然澆滅不了封琰新近萌芽的查案熱情:“我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

夏豬豬面無表情地看著他,道:“把你手裏的字條給我。”

隔行如隔山,封琰見過豬跑已有七年了,但術業有專攻,豬找他要案情梗概,他還是不得不給。

夏洛荻仔細看了一遍,道:“薄有德不像是這般好說話的,他們不可能放棄不語那二十多條人命的殺人罪。”

無他,因為這是最好定罪的,只要秦不語死了,這場風波就會平息下去。換個正常的君王,誰都會認為薄尚書這樣處理是顧全大局的行為。

唯一的解釋就是……

“陛下罵過他了。”

“我沒有罵他,也沒有刻意為秦不語說話,只是素來看不慣那些個文官一黨愚民為器的作風,隨口說兩句真話,沒想到他便怕成那樣子。”封琰道,“其實你知道秦不語的身世?”

何止是知道。

但這樁案子,還沒有人把秦國公叛國案聯系到她身上,畢竟她是樂相門生,身家清白,且即便有人懷疑她的身份,看到秦不語之後恐怕就會打消這個念頭。

大小秦姝是堂姐妹,小秦姝這般傾國傾城,沒道理大秦姝容貌差別那麽大,還整日裏板著一副死人臉。

而且她還有個兒子睚眥,頂天了也只能算是個收養妻兒有誤,犯了世上男人都會犯的錯。

“我曉得。”夏洛荻垂首道,“便是沒有眼下這樁意外,我也會尋個機會,徹查秦公案。”

“這一回,因為‘是非’,還是‘親疏’?”見她陡然沉默,封琰鬼使神差地又問道,“若你是秦不語,找到了真兇,你殺不殺?”

夏洛荻不置可否,稍稍坐近了些,靠在封琰肩上。

“我同你講個故事吧。”

她的目光越過重疊的宮城,城墻那頭是千家萬戶,燈火可親。

“我去年曾破獲過一樁案子,有歹人用客死異鄉的假屍骨兜售給遭受過戰亂的百姓人家,稱那是燕軍南下時征辟的大魏民夫,其實只不過是亂葬崗隨便拉來的屍骨。我處置了歹人後,受害的有一家寡母,一邊對著我磕頭,一邊同我說……”

“若是大人能早生幾年就好了,一定能早些抓到那叛國的秦氏惡賊,有多少兒郎便不用死。”

“因不語的緣故,我分明是曉得秦家大約是冤屈的,可我對那老婦卻分毫厭惡不起來。她沒有錯,在她看來是那樣的,整個大魏都是這麽說的,一切錯誤歸咎於秦家身上,百姓們就能相信大魏真的脫胎換骨了。”

“可以說,是非有之,但凡事不能僅已是非論,親疏有之,但行事不得僅因親疏而起,最重要的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