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相茶

洛郡的秦姝, 如今誰聽了不嘆上一口氣。

名聞天下,本是榮華富貴身,卻偏生被北燕朱皇看上, 以至於家破人亡, 迄今還被某些人目為亡國妖孽。

只是平頭百姓可以嘆, 文人騷客可以嘆, 太後卻嘆不得——畢竟那秦姝的祖父, 可是險些因其叛國而覆滅大魏,人人得而誅之的賊子。

崔太後深知上官夫人多年來一直可惜那對秦姝,道:“這些年, 聽聞你也收了許多弟子,竟沒有一個能讓你放心傳承衣缽的?那秦姝就真這麽靈?”

“靈巧還在其次,難得的是悟性靈慧。”上官夫人一邊回憶一邊笑道,“若要我說, 這雙姝都不適合相夫教子,那般聰穎絕倫, 便是不隨我學茶, 做什麽都必有所成。”

言罷, 又想起這對秦姝死於戰亂,上官夫人又露出幾分痛惜的神色。

“阿彌陀佛。”蘭音師太道, “眾生離苦,願其早登極樂。”

崔太後道:“師太說的對,方外之地不談紅塵俗事, 剛才說到何處了?對, 聽水辨葉, 昭嬪, 你既來了也試試罷。”

夏洛荻剛才一直沒敢吭聲, 問道自己頭上來了,才說道:“妾只是粗通茶藝,若要考校,只怕會丟醜。”

“成日裏伏案辦案,日子過得沒個情趣,多少學一些。那些個愛鬧騰的嬪妃,想來也要看有沒有資格進這重明庵的門。”

崔太後對夏洛荻算是操碎了心,想當年先帝的後宮,都是自己學,哪有人誘著哄著教這些。

當後妃的沒點留住聖心的秘技怎麽行,鶯歌燕舞太俗,琴棋書畫太雅,倒不如學一門“聽水辨葉”,讓她和皇帝拉近拉近感情,別成日裏聊些案子不案子的。

大概摸出了太後的意思,夏洛荻也只得道:“請上官夫人指教。”

上官夫人眯著眼睛想要仔細打量她一番,但因為眼神著實不太好,只能微笑著點點頭:“我從太後娘娘處已久聞夏居,聽茶此技,天分居多,夏居士以明謀善斷享譽四海,想來也難不住居士。”

客套一番,夏洛荻低頭看了看自己面前的茶案。

盤中有五種茶,分別是瓜片、毛尖、紫筍、火井、黃芽。

按照上官夫人的要求,她會挑其中三種茶葉分別置於杯中,以沸水沖泡之,而她則需寫出順序及茶的品類。

常人哪聽得出其中分別,便是專營此道者,也只能從泡出來的茶香細細區分。

夏洛荻心安理得地準備亂蒙一氣,背過身去,提筆道:“那就請夫人開始吧。”

“且慢。”上官夫人想了想,又對太後道:“既是遊戲,沒個彩頭豈沒意思,倘若夏居士能猜出三種,便已算不易。”

太後道:“若能猜出三種,便賜你一個要求。”

夏洛荻忽然來勁:“任何要求?”

“……平日到未見得是個愛蹬鼻子上臉的。”崔太後沒好氣道,“自己酌量。”

上官夫人繼續道:“若全都猜出,便說明與我有緣,我願將拓一本《春雨茶略》給夏居士。”

夏洛荻手中的毛筆頓了頓,細軟的筆尖在宣紙上不自覺留下一道細長的劃痕。

——小姐天生聰穎,不輸兒郎。這《春雨茶略》乃我畢生心血之作,還望勿使之落塵。

“你倒是大方,就是為難人了。”

在場之人,誰也沒將上官夫人的話放在心上,只當是個笑談。而上官夫人則是對夏洛荻簡單說了說,起沸水分別注入裝有五種茶葉的杯中,讓她記好每只杯子裏的聲音,便讓她蒙上眼。

“第一杯。”

新采的秋露在爐子裏咕嘟咕嘟地沸騰,待到了水膜將開的時候,上官夫人行雲流水地以竹筒盛起一勺,清冽的沸水便行成一線,從白瓷杯的邊沿落入杯底。

匠心精制的茶如逢朝雨,在杯中騰起,緩緩舒張開葉片,蓬發的春之氣息在水中浮沉,進而盤旋上升,形成一道氤氳,彌散在空氣裏。

這一杯茶將開未開時,夏洛荻便出聲道:“紫筍。”

四周傳來笑聲。

“可惜。”上官夫人道,“紫筍亦是以春茶為上佳,但可惜,此為毛尖。”

——夫人,可是毛尖?

——小姐怎這麽快便猜出?

——毛尖不宜以滾水沖泡,燙則葉萎,涼則香不開。夫人起水時手勢高揚,水在空中晾過才落入杯中,想來是惜茶之故。

“第二杯。”

水落五息後,夏洛荻方回神道:“可是瓜片?”

上官夫人道:“此為火井,余下還有瓜片、紫筍、黃芽,我便不將前兩種混入其中,僅在三者之間擇選,教居士好猜一些。”

說著,她調了火候,揚水入杯。

“第三杯,居士可聽出了?”

“黃芽。”夏洛荻道。

上官夫人道:“那居士可知是何種黃芽?”

夏洛荻道:“蒙山黃芽。”

“對……正是蒙山黃芽。”上官夫人面露詫異之色,她剛剛示範給夏洛荻的乃是霍山黃芽,且香味未釋出,只聽聲音幾乎不可能有人聽得出個中區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