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八十五章

越國位於海邊,如果以後世的地理來算,國都便在臨平附近。葉行遠想起真實的世界之中,自己正在這附近與倭寇鏖戰,不由也只能感慨世事多有巧合。

此時地勢與三千年後還大不相同,這裏是一片大湖,隔開了吳越邊境。越國要攻打吳國,要從湖邊南面繞過,再折而北上。

退軍之時,當然也是遵循這一條路線,十萬大軍沿著湖邊一路南下,再折而向東,直達越都。

越國人認為葉行遠是造成他們這次遠程失敗的罪魁禍首,盡管最後他們敲詐了吳王大批的金銀財物,掠走了許多吳國女子,也算是滿載而歸,但是越王死在戰場上,對於這些勇士來說,也是極大的恥辱。

他們遷怒於葉行遠,雖然明面上不敢如何虐待,暗地裏卻各種小手段。

作為士大夫,葉行遠本該有一輛馬車,但越軍借口牲畜不足,只給了他一頭毛驢。這毛驢又瘦又小,哪裏拉得動車子,葉行遠大多數時候只能步行。

除此之外,每日糧食,供應也是不足。各種幹糧,都是黴爛之物,有時候還供應不及。隨同葉行遠南下的仆人阿大憤憤不平,想要去找越軍主官理論,卻被葉行遠阻止。

葉行遠勸道:“這本來就是上面交待下來的,便是去為難他,也無非自取其辱罷了。這等小處,又何足道哉?”

他本來就不是多講究的人,又身輕體健,便自己行走也是無妨。至於食物,他與那些越軍小兵相處好之後,也可以交換些許,至少並無餓肚子之虞。

這種事本在他意料之中,而聖人也有交待,這之後的二十年,便是他體悟“節”之德的關鍵時刻,這些小事,或許就是磨練他品格的機會。

阿大心中不忍,涕泣道:“二公子自小養尊處優,食不厭精膾不厭細,人人尊重,如今卻受這些莽夫侮辱,真是……”

鐘家乃是上品世族,與吳王譜系同屬一支,歷代為官。鐘奇含著金鑰匙出生,小時候的日子自然過得悠閑自在。後來在吳國政變之後,雖然近似軟禁,但也從來未曾在生活待遇上吃過苦頭。

這與葉行遠相比還大不相同,想到後來他在湖邊牧羊二十年,甘之如飴,葉行遠心中不禁也暗暗佩服。

也許這就是他擁有“節”之德的明證,並不是因為他忍受生活的苦難,而是從容的面對苦難,消解苦難,並且仍舊積累著不斷向上的力量。

葉行遠若有所悟,翻開春秋,細細讀之,感悟聖人的心意,不去計較那些有的沒的。

走了半月有余,撤退的大軍方才回到越都。越王剛死,留下好幾個成年的王子,過於繼承人還得爭上一陣子,一時間也無人關注葉行遠,他被關在城郊的一處宅子裏面,任他自生自滅。

直到三個月之後,諸王子之爭終於有了結果,新一代越王登上王位,這才想起來這位越國的公敵。

越王本性是個殘忍的,便問臣下道:“鐘奇乃是害死先王的罪魁禍首,如今既然落到了咱們手裏,那便不能輕易饒過他,不如將其千刀萬剮,明正典刑,以為先王復仇?”

臣下大驚,忙諫道:“大王不可!鐘奇雖然可惡,但他是聖人面前掛了號的人,聖人絕不能容咱們妄殺。若是殺了他,只怕……越國危矣!”

聖人到底對葉行遠到底是什麽態度,他們並不敢打包票,但是聖人的聲威,是越國大軍都親眼目睹的。他們絕不敢冒著激怒聖人的危險去害死葉行遠。

越王惱道:“不能殺他,將他留在越國何用?還要白白浪費糧米養他!”

臣下琢磨道:“雖然不能殺他,但是既然為人質,大王要拿他初期容易得很。這般士大夫,心氣驕傲,折辱幾次,說不定就自己病死,到時候聖人可怪不得我們!”

越王拍掌大贊道:“此計大妙!既然如此,愛卿可有什麽妙策,可以狠狠折辱此人?”

臣下苦笑,想了一陣便道:“越都城外大湖,湖邊都是愚蠢鄉民聚集之地,不若就將鐘奇趕到此處,讓他與愚民奴隸為伍,日日耕作,他定不堪受辱!”

在他們這些食肉者看來,讓一個細皮嫩肉的士大夫下地勞動,接觸種種臟汙之物。這就是極大的侮辱。

又有人附和道:“耕作也就罷了,不若令他放牧牛羊,這才是最下賤之人的勞作。堂堂鐘家子嗣,行此鄙事,令祖宗蒙羞,大約他堅持不了一日,說不定就要自盡!”

越王大喜道:“自盡不算是咱們殺他,聖人也怪不得咱們?既如此,便依眾愛卿之言,讓他滾去大湖邊沼澤牧羊!”

一句話就定了葉行遠的命運,當日下午,葉行遠從兇悍的使者口中得到了這個消息,不動聲色,只淡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