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五十章

王仁在司禮監安然喝茶,這幾年四處烽火,朝堂上卻還是粉飾太平。司禮監的工作不好作,但卻並沒有什麽歲月的痕跡留在他臉上。數年之後,他仍然是面色蒼白,沒有一絲皺紋,只是目光顯得更滄桑了些。

蜀王一事之後,王仁更得隆平帝的信任,若論實際權力,更遠遠超過了東廠囂張跋扈的江寶山江太監。只是他為人低調,仍舊是一副柔媚事君的態度,與朝中各方勢力斡旋,一點兒都不強勢。

所以小嚴相公也就沒把這位太監中地位最高之人怎麽放在眼裏,只寫了封信,請他幫忙處理葉行遠之事。

王仁正在看這封信,一邊看一邊笑,隨手便遞與身邊的小太監,“你們看此事如何?”

小太監在王仁身邊服侍了好幾年,早就有了眼色,配合天生的機靈勁,便察言觀色道:“如今嚴首輔勢大,幹爹若是願意給他一個面子,也是無妨……”

他一邊說話,一邊觀察著王仁的表情,見他面色如常,又斟酌道:“不過,葉行遠是陛下看中的人,如今吏部的折子留中不發,顯然是陛下為了葉行遠拖延時間,不如順水推舟,拖到葉行遠進京再說。”

王仁嘿然一笑,不置可否,將小嚴相公的信湊在火邊燒了,細細等信箋都化為飛灰,這才輕輕的咳嗽幾聲,“這幾年江南清流勢大,嚴秉璋是江南仕林的代言人,故而水漲船高。他卻飄飄然起來,將大勢之力理解為自己的力量,真是愚不可及。”

他頓了頓,又道:“年老糊塗,卻還戀棧權位,我看他是不想要全身而退了。可惜十幾年的威風權柄了。”

嚴秉璋入閣二十年,擔任首輔也超過了十年往上,真可說是隆平朝第一權臣。如果他早兩年退了,那自然可以風風光光,得以善終。但現在看來,他不但自己不想退,還想要扶植兒子上位,偏偏兒子又不是個有本事的,早晚要拖累他。

煊赫權柄,早晚成空。王仁也不由為之一嘆。

小太監機靈,這時候哪裏還能不明白王仁的態度,忙點頭如雞啄米道:“幹爹果然高見!既然如此,咱們就不要理小嚴相公,等等葉大人返回。”

“怎能不理?”王仁臉上露出一絲譏誚的笑容,“既然小嚴相公手伸得那麽長,連內廷之事都想要幹涉,咱們豈能不推把手?葉公子也算與我相交一場,眼看他就要趁時而起,我又怎能不幫他一把?”

小太監會意,王仁不但是不會站在小嚴相公一邊,幫他處理吏部折子之事,反而是要借這個機會,向葉行遠示好。

如今正是嚴秉璋勢力最大的時候,王仁敢作這個決定,也算他膽大。小太監心驚膽戰,眼睜睜看著王仁在吏部的折子上批下駁回,蓋上朱印,心不禁怦怦直跳。

“什麽?”小嚴相公從吏部得知消息,氣得從椅子上跳了下來,“王仁閹狗!欺人太甚!”

雖然從名義上來說,宮中發回的折子,應該是隆平帝批閱,但實際上現在朝政運作的實際情況,大家都明白。隆平帝怠政,對政務根本不上心,最惡劣不過就是留中不發,很少直接批駁大臣的意見。

他當年與文官系統做對,早就吃足了苦頭,現在老奸巨猾,絕不會正面撕破臉皮,只是利用皇權,搞些小動作。

會駁回內閣合議的,也只有司禮監這麽個閹人的機構,而如今司禮監之中,秉筆太監王仁是一言堂。如果沒有他的認可,吏部的折子絕對不可能被駁回來。

這般一來,不但是小嚴相公落了個灰頭土臉,提名的顧炎修也是深受其害。他以禮部員外郎之位求外放知府居然被駁回,這簡直是不給他面子。

“欺人太甚!”顧夫人也是尖叫。她再不懂丈夫,也知道像他這樣的清流官員,聲望名譽是第一要緊,謀求外放的知府職位,讓聲望有了瑕疵,但總好解釋。但求而不得,就未免太沒面子了。

顧炎修神色如常,他養氣功夫甚好,只微微蹙眉道:“閹人亂政,自先帝始,司禮監權力太大,又缺乏制衡。如今陛下常常罷朝,更是給這些閹人弄權的機會,此事便就罷了,不必再提。”

對於他這樣的清貴官員來說,求職被駁回一次就夠丟臉了。在他想來,小嚴相公無論如何也不會再自討沒趣,再讓他頂上去。

可他卻估錯了小嚴相公。

第二日,小嚴相公便又找顧炎修到府中商量,咬牙切齒道:“閹狗弄權,真是咱們的奇恥大辱。不過小顧你放心,我已經聯絡吏部、諸位大學士,重新上書,還是列你為天州府知府人選,不列旁人,我倒要看看,王仁還敢不敢再駁!”

司禮監有權代表皇權,駁回內閣的合議,但是這種事一般並不多,尤其不會將否決權輕易用在這種小事上。一旦駁回,兩方就撕破了面皮。而內閣和吏部如果再上同樣的折子,那就是赤裸裸的挑釁,雙方刺刀見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