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七章

葉行遠剛剛得到消息,正在籌謀反制爭勝的手段,京師之中因為天州知府的歸屬問題,知情人卻早已議論紛紛。

宇文經安坐在嚴府,靜靜等待著打盹的嚴首輔醒來。時隔數年,嚴秉璋老了許多,原本精神的白發多了幾分晦淡的顏色,臉上皺紋更深,只神態卻越發安詳,端坐太師椅上,鼻息如雷。

下午的陽光從冰紋窗格中射進來,灑在青磚地面上,空氣中塵埃如跳舞的小人一般無聲躍動,更顯得歲月靜謐。

宇文經並沒有太多的變化,依舊是青衫磊落,面如冠玉——只蓄起了髭須,氣質比當年越發沉穩。這些年宇文經一直都沒有出仕,年歲一季季大上去,旁人都為他著急,他自己倒是安之若素。

他的好友陳直屢次問他,他卻都是笑而不答,只說“聽天命”而已。

不但如此,宇文經甚至連嚴府都跑得少了。一方面是因為今年嚴秉璋越發精力不足,不愛管事,小嚴相公素來與宇文經不睦,宇文經便也懶得見他。另一方面,則是宇文經自己的心態也發生了轉變。

這次是因為又事關葉行遠,宇文經才不得不來。

他神色嚴肅,正襟危坐,大約等了有一盞茶時分,才見嚴首輔停了呼嚕,睜開眼睛。

“你來了。”嚴首輔第一眼瞧見宇文經,略略點了點頭。

宇文經起身行禮,“學生參見相爺。”

他不卑不亢,語氣淡然——以前但凡遇到葉行遠之事,他都難免急躁,現在卻平和了許多。嚴首輔贊賞的瞥了他一眼,點頭道:“賢侄多日不見,養氣功夫更勝以往。”

宇文經微笑,“那都多虧相爺耳提面命,居移氣養移體,誠哉斯言。”

嚴首輔撚須道:“我聽說你閉門讀書多日,這分明是從聖人所學中又有所悟,我看你眉眼之間一片光明,學問定有長進,何必學那些阿諛奉承的妄人,推到老夫頭上?”

宇文經笑而不語,只靜靜飲茶。

嚴首輔上下打量宇文經,面色中多了幾分歡喜贊賞之色,又問道:“聽聞你近日專研書法,又有進境,不知可有新作?”

宇文經低頭道:“學生只是臨摹而已,數年練字,未得其神,安敢有什麽新作?”

他這數年來,都在臨摹葉行遠的墨跡,心中若有所悟,卻始終無法找出其中的精髓所在。但也正是因為一直臨摹葉行遠淋漓的筆意,他覺得這幾年讀聖賢書多了一種角度,自然也就多了一份理解。

嚴首輔面色淡漠,沒有再問,兩人相顧無言。

宇文經來嚴府,兩人經常是這樣的相處模式,但是往日即使不說話,這一對師生之間還是有默契。今日,宇文經卻明顯感覺到了隔閡。

嚴秉璋講究話只說三分,絕不講透,他問宇文經書法,其實就是問他對葉行遠的態度。

明明是要說天州知府之事,但嚴秉璋不會說,宇文經也不主動提——如果是以往,兩人觀點相同,沒有矛盾,自然就有默契。而現在,宇文經的思路卻已經與內閣大佬大不相同。

說了幾句閑話,宇文經便告辭出來,走出嚴府大門,又是輕輕嘆息。

他的好友陳直在斜風細雨中趕車來接他,待他一上車,便迫不及待問道:“如何?首輔大人是什麽說法?”

宇文經搖頭,“嚴首輔主意已定,只怕難以說服。”

要是陳直看到他們兩人見面的樣子,大概會瞠目結舌,你們明明什麽都沒說,宇文經又是怎麽知道嚴秉璋的意思?

但偏偏他就是知道,這是十幾年來作為心腹形成的能力。既然嚴秉璋已經拿定了主意,那麽誰勸他都沒有用。

陳直跺腳道:“讓顧兄這般人物入蜀,內閣豈不是在與葉行遠賭氣?只是為了壓他這麽一壓,連朝廷的體面都不要了……”

宇文經廢然嘆息,他大概是朝中第一個想要針對葉行遠的明眼人,但那是葉行遠氣候未成之前。如今的葉行遠已並非當年吳下阿蒙,閣老們的應對手段卻這麽簡單粗暴,又怎能成功?

當初葉行遠在瓊關的時候,嚴首輔勸過宇文經不必太執著,而現在卻反了過來,宇文經覺得各位閣老未免有些鉆牛角尖了。

葉行遠如今已經如猛虎出峽,眼前便是錦繡前程,哪裏能遏制得住他?就算拖他的晉升三年五載,也仍然治標不治本,無濟於事。

更何況付出的代價還有一個顧炎修,與葉行遠放對,說不得就要賭上聲望與前程。相對奇妙手段層出不窮的葉行遠,宇文經都自愧不如,更不看好甚至略顯迂腐的顧炎修。

“我如今只怕這次諸位大佬又要偷雞不成蝕把米,若是擡出顧炎修與葉行遠相爭,真能將他壓下去也就罷了。萬一不成……這可就成了大笑話。”宇文經回首望著嚴府大門,雙眉緊蹙,長聲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