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六章

葉行遠在江上議論蜀中形勢,蜀中也有人在議論他。

狀元入蜀,葉行遠身份又極特殊,前兩年一直在風口浪尖之上,不可能不引起其他人的關注。他這一次入蜀,蜀中和天州府各個衙門都在議論他。

首先是他入職的按察使衙門,王老大人聽說葉行遠要來,早就皺起了眉頭,對師爺抱怨道:“此子奇思妙想,倒是頗有趣味,但行事不合於正道,我素不喜。

蜀中原本就一團亂麻,再來個他,豈不是更加千頭萬緒?我在蜀中查了這一兩年,可千萬不要被這小子給攪了。”

師爺勸道:“葉行遠若要來,必有一番作為,我觀此人行事,倒不似俗人一流,或可為大人臂助。”

王老大人賭氣道:“哪有什麽不俗?考中狀元之前,就知道賣祥瑞討好皇上,還幸進得了個不倫不類的爵位,世上焉有先得爵,後中狀元之人?

若不是行事這般不當,內閣諸君又怎麽會死活瞧他不順眼?”

師爺笑道:“那都是他入仕前的事了,年輕人拿捏不住分寸也是有的,再說他封爵乃是酬他救駕之功,難道他為了不想被封爵,便坐視不理不成?

入仕之後,此子更有作為。阿青案審得幹凈利落,瓊關特區搞的有聲有色,更不要說他守衛孤城,堪比三千年前子衍君,連烏眼山的趙老將軍都看好他,特意奔襲千裏救他,難道老將軍還能看錯人不成?”

王老大人沉吟半晌,似乎覺得不便不承認趙牧野的眼光,便哼哼兩聲道:“暫且觀之,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

相比王老大人有些挑剔的等待,天州府一幹人等卻更為慎重。

童知府中年發福,是個油滑的胖子,他穿著便服,帶著紗帽,帽翅兒與身上的肥肉一起顫顫巍巍。他聽了葉行遠入職按察使司之後,便一直有些擔心,“此人為何會進按察使司衙門,莫非是來查咱們的麽?”

天州府同知姓吳,表情略有些木訥,心計卻最為狠毒,他冷笑道:“別管他是什麽狀元,在天州這一畝三分地上,怎麽也輪不到他作主。大人不必擔心,下官自會應付。”

童知府咳嗽一聲,低聲道:“這人身份特殊,也不好做得太過,否則朝廷面子上過不去,咱們也不好過不是?”

吳同知搖頭道:“若他不惹事,咱們自然是井水不犯河水,但他要是敢嗆聲,在這蜀道之中弄死個把人,可不是什麽難事。”

童知府咳嗽得更加劇烈,搖頭道:“你總是這般,哪裏像個官人?倒像是打家劫舍的強盜,我卻勸你,既然如今做了官兒,不管如何,這官架子總要擺起來。一日日這麽端著架子,官威自然就有了……”

吳同知瞥了他一眼,心道童知府你天天端著個架子,但這一身肥肉實在也白不出什麽官威,但又不便反駁上官,便陪笑道:“大人所言甚是,下官自當注意。反正若這位葉僉事有什麽異動,下官自會防範於未然,還請大人放心。”

童知府發了半晌呆,嘆息道:“只盼他安安分分,大家的日子都好過。”

葉行遠其實也希望安安分分,他根本沒打算讓大家不過好日子,朝廷現今的情況幾乎是無官不貪,若不涉及到他,無非也只是睜眼閉眼。

他來到蜀中,第一目的是顏無邪之墓,只要沒人攔著他,他才懶得管蜀中官場這些齷齪事。

所以葉行遠剛抵達天州,第一個便是拜謁顏無邪墓——說是拜謁,更準確點說其實是路過,顏無邪墓就在天州府的中心,無論要去哪裏,總會經過此地。

碩大的墓碑前,有位老大娘正在叫賣杏花。石翁仲的間隔中,擺著各色小吃,香氣襲人,這裏渾然沒有一位聖人弟子陵墓的莊嚴,而是充滿了市井的快樂氣息。

葉行遠笑道:“顏無邪最重禮,不知陵墓前成了市集,他會不會嗔怪?”

青妃搖頭道:“你讀書總是不求甚解,顏無邪重禮,卻也重禮之本質,何況他也說過‘死後無禮’,並不在意死後如何。他陵墓前成市集,有助民生,他大約只會高興。”

聖人弟子,不管行事如何,他們的道德都是高尚的。雖有迂腐之處,但也不是不懂得變通。

葉行遠致歉道:“那是我失言了,顏無邪堂皇君子,怎會在意這些小節?我只是想開個玩笑。”

他走到顏無邪的墓碑前,只見墓碑上只刻著顏無邪之墓五個大字,背後卻無碑文。想起顏無邪臨終前遺言道自己一生無甚可書,嘆哉憾哉,也不由為之同情。

顏無邪在聖人門下苦修二十年,必有所得,他精通禮、法,更擅長管理國家,可惜還沒當多久的官,就被派去南越,硬生生囚禁了十多年,一身本領不得發揮,想來心中也必是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