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二章

鐵器廠中那批打客覺得莫名其妙。他們受人金錢雇傭,尋釁滋事,好勇鬥狠都是有的,但走南闖北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遇上這麽古怪的局面。

他們占了鐵器廠的高爐作為根據地,本來是打算來一個打一個,最好打得頭破血流,只要不出人命,事情越熱鬧越好。

然而鐵器廠的工人卻極有組織和分寸,他們一次次派人來討論,請這些打客離開高爐,不要影響安全生產,但態度並不激進,只是有種隱藏的憤怒。

說要打,這些工人身強力壯,戰鬥力應該還可以,打客都準備好了要有幾個兄弟受傷的覺悟。沒想到一切如此順利,又如此別扭。

工人們雖然不能工作,但也沒有離開鐵器廠,他們自主聚集在高爐前的空地上等待。中午還有人送來夥食,他們也就安靜食用,有菜有肉有湯,米飯任添,這都讓饑腸轆轆還在挨餓的打客們垂涎三尺。

“老大,這是什麽路道?我怎麽覺得像是軍爺,一般老百姓哪有這樣的?”一個年輕的打客小心翼翼向打客首領詢問。

這些工人嚴密的組織性讓他們感覺到一種無聲的壓力,但又不知道這種壓力之源來自哪裏——他們覺得像是軍隊,但這種順從的紀律性仿佛比軍隊更加可怕。

因為這種紀律並不靠嚴厲的軍令來維持,而是自然而然形成的習慣。

如果這些讀客了解些未來的政治經濟學,就能明白工人階級的厲害,他們由生產而形成的嚴密組織與紀律,稍經訓練便能成為精銳強悍的軍隊。而打客們遭遇的,就是這種強大階級的雛形,也怪不得他們膽寒。

打客首領也算見多識廣,但現在也不免有些發怵。他曾經參與過宗族械鬥,爭水拼命,那也是血肉橫飛,但更多是一腔血氣之勇,哪裏有這種機械的麻木?

“約束好兄弟,不要輕易跟他們起沖突。”打客首領猶豫了一下,還是下了這樣的命令。

請他們的人是希望鬧出點事來,但看現在的情況,如果真出事,鬧出的絕對不會是他們想象中的“大事”,而是真正石破天驚的大事!

他們的命也是命,沒必要無謂的扔在這兒。

好在……不用多久,官面上的人就該來了。那些花錢的鐵商們打過招呼,說官面上的人會對他們有所照應,到時候就可以反客為主,不必在這時候就死拼。

大約到了未時,工人們早吃完飯了繼續休息,這時候官府的衙役才姍姍來遲。姜克清親自帶人,來到鐵器廠,打客首領剛剛松了口氣,又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對。

這位轉運使大人只帶了幾個人,能不能鎮得住場子?

按照約定,轉運使衙門不是應該傾囊而出,把這裏團團包圍麽?怎麽又變了?打客首領忽然覺得今天這錢收得有點兒不值,盤算著回去無論如何都得加價。

姜克清只帶了兩個隨從,來到高爐前空地,皺眉望著前方,頗具官威的呼喝道:“爾等是什麽人,為何到衙門搗亂,可知這是不赦之罪麽?”

旁邊追隨他多年的老師爺有氣無力道:“聚眾沖擊衙門,按照本朝律例,為首者斬立決,從眾者杖一百,徒三年!爾等不可自誤!”

姜克清終於選了自己的立場,作為幕僚,也不得不隨機應變。雖然不知道這條路是對是錯,但是走到這裏,他也只能跟隨。

老先生宦海多年,當然知道姜克清這麽做等於是背棄了自己的陣營,陽關大道化為飛灰。也不知道他是吃了葉行遠什麽迷魂藥,居然連默契都還沒有,便這麽輕易的轉換跑道。

打客首領徹底懵了。這劇本和我拿到手的不一樣啊!怎麽成了聚眾沖擊衙門?明明是聚眾鬥毆,惹起事端,各打五十大板,順便讓鐵器長停產,怎麽變了罪名?

他們出來混江湖,不怕做幾天牢,但真犯殺頭的罪名,那可不幹!打客首領橫了橫心,挺著道:“權閹一手遮天,竟想顛倒黑白!我們才不怕,吾等只是抗擊閹黨,無罪!”

姜克清冷笑一聲道:“你這話放在二十年前說說,或許還可以。如今朗朗乾坤,眾正盈朝,哪裏有什麽閹黨?再敢胡言亂語,先封了你的嘴!”

打客首領嚇了一跳,駭然退步,怎麽難道來的不是安排好的人選,是別人的後招?這要真是被當成沖擊衙門抓了進去,那可是被坑苦了。

這種人都會見風使舵,知道事不可為,立刻轉換話風,猶豫道:“這裏不是閹黨產業麽?我們兄弟基於義氣,這才前來替天行道,若有錯失,還請長官指教。”

姜克清點一點頭,厲喝道:“呔!我看你這賤民,哪裏有這樣的狗膽襲擊衙門,分明是背後有人指使。若你如實招供,還能饒了你一條狗命!還不從實招來,更待何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