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九章

京中有一個人絕不會相信葉行遠會願意無聲無息的被拖過去,宇文經這幾日的關心全都在葉行遠的奏章上。他原以為葉行遠彈劾之後必有雷霆萬鈞的手段,但接下來只是另一道上書卻出乎他意料之外。

宇文經是聰明絕頂之輩,素來以“智士”聞名於京師,嚴首輔對他極為看重,他也頗以自己運籌帷幄之能而自得。但是自從纏上了葉行遠之後,葉行遠未見有如何狼狽,他的氣色卻一日不如一日。

原本他羽扇綸巾,雄姿英發,頗有指點江山之氣概但自西北回返京師之後,變得不修邊幅,雙目之中常含血絲,面無血色,鬢邊也多了白發。

近日宇文經又覺畏寒,沒有食欲,未至臘月家裏便燃起了炭,他坐在火盆邊,一邊飲酒,一邊細細勾畫著葉行遠奏章中的字句。

他的好友陳直來看他,見他形貌憔悴,頭發掉得厲害,心痛道:“宇文兄何至於此?”

宇文經放下葉行遠的奏章抄本,黯然嘆道:“為國為民,為百世大計,不得不如此耳。我叫你去打聽軍中如何反應,可有消息?”

陳直雖是京中遊俠兒,但亦是將門子弟,在西軍有些關系。宇文經拜托他去打聽西軍內部對葉行遠的彈劾怎麽看。

“也是如朝中大人一般,故作不知。趙老將軍看顧葉行遠,錢總兵占了肥差,也不討人喜歡。諸將雖然不會落井下石背棄同僚,但也對此不聞不問。”陳直不屑道:“這與朝中情形其實一樣,陛下喜歡葉行遠,朝中諸公便不願在這時候去撩撥他。”

瓊關縣確實吃了苦頭,葉行遠又不是沒來歷的。他有資格發泄發飆,大家也不至於咬文嚼字,真的要他反坐。

西軍諸將與朝中大佬的看法是一致的,他們都認為這到底不過是年輕人,給他跳一陣子不理,自然而然就平復下去了。到時候再給些安撫,葉行遠也就不至於一直鬧將下去。

將領們與葉行遠更無仇怨,所以比之朝中諸公還要更穩坐釣魚台。內閣幾位大學士雖然仍打算對付葉行遠,但他們老謀深算,長於等待,總覺得可以等下一個機會再行出手。

宇文經渾身發冷,他伸出冰冷的手,在火盆上烤了好一會兒,才微微感覺到一絲暖意。

內閣諸公無人覺得葉行遠是迫在眉睫的大患,他們最近這段時間的注意力確實是在西北,不過關注的重點乃是三邊總督洪大德,絕不是區區一個葉行遠。

三邊總督是一品大員,葉行遠只是一個小小的從六品知縣,從品級的角度來說,大學士們的選擇似乎也沒錯。

洪大德資歷極深,若是正常回朝,便該入閣。可惜這幾年隆平帝懶於視事,內閣五輔出奇的穩定。就連嚴首輔年過古稀,還覺得自己身體甚好,完全可以再幹幾年,那自然就沒有洪大德的位置。

五位大學士誰都不想被這個強力競爭對手擠下去,於是聯起手來幹兩件事。第一,不讓洪大德回京,第二,如果他要回京,就得是帶罪之身。

這一次的西鳳關之圍,給了大學士們攻訐的機會。之前暗流湧動,但到最後還是漸漸梳理明白,各方勢力的矛頭都指向無所作為的洪大德,令他焦頭爛額。

其實西鳳關雖然也是三邊總督的值守範圍,但一直都有重兵把守,洪大德要防備另外兩道防線不被人趁虛而入,當然不可能調兵去救援西鳳關。

這個判斷其實不能說不正確。現在大家都知道所謂十萬大軍叩關只是乃速幹部遷徙,那麽有幾支掌握雄兵的蠻族完全有可能從更西面入寇,洪大德不能擅離職守。

而事實上就算十萬軍隊攻擊西鳳關,西鳳關也有本事堅守,不會一蹴而落。從正常的用兵思想來看,洪大德的戰略沒有錯誤,最後的結果也不錯。

但內閣諸位大學士指使的攻訐卻不是這麽說的。他們認為洪大德有幾大罪狀,一是識敵不明,二是畏戰,三是貽誤軍機,再加上零零散散的錯誤,彈劾如潮水般湧來。

甚至已經有個別人動起了葉行遠的腦筋,希望把他這位苦主的彈劾奏章轉移攻擊焦點,直接指向洪大德,以增強說服力。

“這才是首輔老大人今年秋後的大事,對付葉行遠,不過是摟草打兔子罷了。這次徒勞無功,只怕老大人內心還有些怪我畫蛇添足。”宇文經與陳直聊起此事,廢然長嘆。嚴秉璋雖然沒再主動與他說起秋天的大事,但只要看朝廷動向,宇文經便心知肚明。

陳直憤憤道:“洪督師雖然剛愎,但從無畏戰,再說這貽誤軍機,又是從何說起?”

宇文經壓低了聲音道:“聽聞今年開春,洪督師便已經收到了乃速幹部內遷,想要歸附的軍報。但不知為何,洪督師居然未加以關注,等到西鳳關草木皆兵之後,這才不知從哪裏翻出了這份報告,此事乃是絕密,大約你也並不知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