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七章

葉行遠是肺腑之言,在他心目當中,青妃的評價高於許多賢人君子。便是在他所知原本歷史上與其命運相似的昭君、文成公主等都不能與青妃相提並論。

昭君只是被迫而為,亦未能有所建樹,只能說是哀傷的漢民族之辱,惹人同情;至於文成公主,固然聲勢浩大,亦受當地人尊重,但她帶去了技術與文明,令吐蕃迅速發展。

後來有唐一代,直至宋朝,吐蕃都對中原王朝造成了威脅,不能說與這一次大規模的技術與文明輸送有極大的關系。

青妃之見識遠邁眾女,甚至比有些所謂明君賢相更高一籌,她知道蠻族永遠是人族之敵,縱然一時和平,亦不可資敵。或許她只是愚忠於血脈的王朝,但客觀上也是忠誠於整個人族。

聽到葉行遠這麽說,青妃終於略展愁眉,淡然笑道:“葉公子謬贊了。此等仁人君子之行,我一個小小女子如何能比?”

她頓了一頓,輕輕吟道:“孔曰成仁,孟曰取義。惟其義盡,所以仁至。那日在城樓之上,聽李老先生遺言,真乃振聾發聵,令人感佩。

聽聞此十六字乃是公子所創,真乃新一代之大儒也,假以時日,必成世之棟梁也。”

葉行遠想起李宗儒之死,臉色也有些黯然。者老人不討人喜歡,但到底鐵骨錚錚,這樣的人死一個少一個,人間正氣便少了一分,他甚為之遺憾。

他隨口嘆道:“下官行為狂悖,不見容於朝廷諸公,引出蠻人來攻之禍事,害死李老先生等人,實在百死莫贖。”

這一次瓊關縣之圍死了這麽多人,是對葉行遠最大的觸動。人死不能復生,是不可挽回的損失,這也是堅定他決心的最大原因。

青妃定定的看著葉行遠,目光閃爍,良久才道:“公子才華蓋世,聲名鵲起之初,便有人認為是新一代聖賢。後來奪狀元,入翰林,封大儒,實乃千古未有之青年俊才也。

怎的路偏走得越來越窄,朝廷諸公又為了什麽非要置你於死地。這一節賤妾卻不明白,還要請公子解說。”

葉行遠一聽青妃之言就覺得有門,這位奇女子果然並沒有因為死後便放棄了對天下的關注,顯然她對此次蠻人攻城的內情也有所了解,想來對天下大勢也有自己的看法。

他早就料到青妃必然會問這個問題,因此也沒有絲毫猶豫,坦然道:“此前下官也迷惑不解,經此一戰之後,忽然如醍醐灌頂,心中明白了。

聖人之教,垂三千年,遍照中原,令中原人族享三千年盛世,實乃功德無量。所謂‘天不生聖人,萬古如長夜’便是如此……”

青妃不明所以,只輕哼了一聲,似乎不是非常認同。

葉行遠心中更是篤定,侃侃而談道:“然則君子之澤,五世而斬。聖人之澤,也必然有其期限,三千年,畢竟太久了。

聖人傳道,乃是期望後起之人自強不息,更新聖道,以求於無窮。可惜這三千年中,銳意創新者少,故步自封者多。只知死守聖人規矩,不知時移世易之道,直至今日,終於不合時宜之至……”

葉行遠這番話離經叛道,要是讓任何一個士人聽見,只怕都要嚇傻了他。

青妃卻似笑非笑道:“你倒是說說,有什麽不合時宜之處?”

葉行遠屈指計算道:“刻板僵硬處實多,就比如公主最恨的男尊女卑,便是其一。聖人之世,地廣而人稀,重種族繁衍。女子孕事不得受累,故而男主外,女主內,成其當世之法。

然而隨著世道昌隆,神通推演,女子亦有才智絕倫之士,可行聖人之道。一眾老冬烘卻不明其理,只報著聖人遺法,甚至因其齷齪陰暗心思與獨占欲,不讓女子拋頭露面。乃至有‘男女七歲不同席’、‘授受不親’之論。

最後發展到‘餓死事小,失節事大’,實是愚不可及。女子若能參與科舉,若能領兵打仗,必能有其一片新天地也。例如公主,甚或可成一代雄主。”

青妃瞠目結舌,葉行遠這番話幾乎說到了她心坎裏。她自幼讀書,聰明智慧遠勝兄弟,有一個道理卻始終不明白,就是女人為什麽不能當官當皇帝。

她悄悄問母後,嚇得她老人家面色慘白,叮囑她決不可再有這般妄想,只說這是聖人所教,卻說不出道理。

後來青妃亦曾問過飽學老儒,所有人或驚或怒,但卻沒有一個人能說出所以然。時間一久,青妃自己心中雖然還不憤,但終於沒了堅持,自暴自棄之下,才願意主動和親,只為彰顯自身作為女子的價值。

在塞外腥膻蠻人營帳之中,有空的時候青妃也會細細思索。若是她身為男子,根本不需要耍什麽陰謀詭計,完全可以自領一軍,轉戰南北,轟轟烈烈,何至於要以色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