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四章

聽說一向鎮定的司禮監王仁,看到這份奏章的時候也不由手發抖。葉行遠上書是按照慣例,一份循正常路徑逐級上報一直到內閣,另一份走錦衣衛秘折的渠道,直接遞到司禮監。兩份上書的內容卻一模一樣。

王仁仔細的看這份奏章,期間命小太監給他添了三次水,他平日最喜的明前雪尖都泡得如白水一般沒了香味。他照樣咕咚咕咚往肚子裏面灌,小太監們都不由為之側目。

葉行遠要幹什麽?王仁蹙緊眉頭思索著。從奪刀還刀事件之後,王仁雖然沒有正式與葉行遠見過面,但是通過文書的過往,這位“隱相”與年輕官員建立了一種心照不宣的默契。

只要王仁見到葉行遠的上書,大致就能猜得到他的目的,但這一次卻讓久歷風波屹立不搖的司禮監大太監都有些吃不準。

葉行遠的文辭犀利,全然不似平日的委婉,幾乎是撕破面皮在攻訐劍門省所有的同僚上司。至於西鳳關諸將,更是被他罵得一文不值。

他是因為過於憤怒,而失去了計較,是真心希望這些人受到懲罰?還是另有所圖?如果是前者,作為血氣方剛的年輕人確實可以體諒,但與以前的葉行遠相比,未免顯得有些太嫩。

這種範圍太廣的面攻擊在官場上沒有太大的意義,實際上也不可能有太明顯的戰果,就算情況屬實,朝廷也不太不可能因此而大面積的處分官員。

所謂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如果葉行遠只咬住一人——比如負主要領導責任的劍門提督蔡令文,說不定可以將其扳倒,但把矛頭指向所有人實屬不智。

尤其是不僅僅彈劾了確實有錯的劍門省官員,連西鳳關守軍都罵了進去。由於妖蠻的威脅,邊軍系統與朝廷官僚之間一直保持著井水不犯河水的狀態。而這次西鳳關放棄救援,也有其明面上的理由。

葉行遠這野狗一般的亂咬,必然引起西軍諸人的不快。原本趙老將軍對他頗有好感,西軍才按捺住未對瓊關縣有什麽報復,這樣一來,也必疏遠關系。

劍門省是葉行遠的直屬上司,西鳳關是葉行遠最接近的軍事重鎮,他把這兩者都得罪完了,然後在朝中又無奧援——這位年輕狀元可是與大學士們鬧翻了才出走西北——這真是四面樹敵!

“他想要做孤臣麽?”思來想去,王仁只有這樣的結論。葉行遠唯一能得到的是皇帝的支持。隆平帝對他極為寵幸,尤其是瓊關圍城之後,多次在朝堂上大發雷霆,責怪地方上救援不力。

反正也難以討得其它勢力的好感,幹脆一口氣將所有人都得罪完,將自己放在只能依賴皇帝的地位上。那麽隆平帝就會對他更加信任,日後也可能委以重任。

如果葉行遠是想重點在錦衣衛路線上發展的話,這並不能說是一種策略上的錯誤。但王仁總覺得有點不對。

葉行遠是科舉出來的狀元,幾乎是時所公認的奇才,有宰相之才。他要是將來只做一個錦衣衛指揮使固然也能權傾朝野,但未免太過大材小用,他自己也絕不會只選這條路。

但無論王仁怎麽再看奏章,都實在猜不出葉行遠有什麽其它的意圖。只能嘆息而罷,輕輕將奏章擲在案前。這小子經歷了生死一劫之後,更加深不可測了。

與此同時,華蓋殿大學士嚴秉璋府邸之中,幾人也在密談葉行遠的奏章。白衣大儒宇文經在圍城失敗後嘔血數升,之後就馬不停蹄的趕回京師,正好趕在葉行遠奏章抵達前一天到達。

他一到京城便來拜見首輔老大人,一方面是為了自己耽誤了返程的時間而道歉,另一方面也是為了一起商量對策。當初宇文經是答應過九月返回,但因為圍城日急,便多等了一個月,他知道必然會影響首輔的大計安排。

嚴秉璋倒並不在意,只微微頷首道:“無妨,世上無急事,晚上一個月也無妨。”

半年多的時光對這位古稀老翁並未有什麽影響,他安坐於太師椅上,就像是從未移動過一樣。斜陽從窗格上照進來,灑在首輔的腳前。

宇文經黑瘦了不少,風塵仆仆,臉上也帶著幾分憔悴之色。但仍舊保留著從容的風度,只是神情比之以往更堅決了些。

他躬身道:“學生這次匆匆回京,便是料到葉行遠必有動作。昨日已見其奏章,不知大人有何看法?”

嚴秉璋半晌無言,與其說是在思索,不如說是發呆,良久才慢吞吞道:“劍門諸官行事不力,西鳳關守軍愚蒙,便是罪之也不為過。然則法不責眾,亦可從輕處置。”

宇文經苦笑,首輔大人的回答在他意料之中,他從來只會提供一個模棱兩可的答案,沒有人能猜透老大人心中到底是如何想法。即使是他這樣的心腹,也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