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一章

李宗儒的犧牲,代表了最慘烈的白刃戰到來。站在城墻上的守軍,包括葉行遠在內,沒有一個能保證自己在下一秒鐘不會死去。

這一場戰爭打到現在,已經不再是神通、兵法甚至於兵力的爭鬥,而是最後在拼意志。就連葉行遠本人也操起了刀劍,裴將軍的寶刀削鐵如泥,刀下留下了好幾個蠻人的鮮血和亡魂。

守城戰進入到了第二十七日,無論是城內城外,都近乎人間地獄。圍攻的蠻族也陷入了一種殺紅了眼的狀態,又或者是承諾給他們的代價太高昂,令得他們能夠在這麽高的損失之後仍然不肯放棄。

“城內已經很難堅持下去了。”陸十一娘向葉行遠報告,“援軍再不到,大概城內就有人要主動開門投降了,我們的人每晚都聽到有人在暗中商議。”

即使在這種情況下,錦衣衛密探們仍然在行使他們的職責。從某種程度上來說,錦衣衛也確實是朝中最敬業的官吏。

聽到這個消息的葉行遠卻面不改色,他只是苦笑嘆息道:“他們只是說說而已罷了,在七八日前,才是最危險的時刻。那時候我最擔心有人會開門投降,不過李宗儒老先生的死鼓動士氣,讓我省了許多鼓舞和未雨綢繆的功夫。

到了現在這個階段,戰鬥已經進入尾聲,無論攻防,其實更多依賴的只是慣性。便是真有人畏懼害怕想要投降,那也已經做不出這樣的行動。”

守城專家子衍曾與葉行遠無私分享自己的心得,被圍者投降,要麽是強弱懸殊,連打都沒打就已經放棄。要麽就是打了幾場硬仗之後,被傷亡嚇破了膽子。

但只要堅持超過一個界限,守城的軍民就會超越恐懼、士氣等各方面的因素,陷入到一種無法脫離的角色之中。他們變得麻木,一直會奮戰到城破或者敵軍退兵為止。

到了這個階段之後,守城就變成了持久戰。雖然作為城內的將領,並不會希望手下變成毫無希望的傀儡,但在援兵久久不至的情況下,似乎這反而是種比較好的選擇。

陸十一娘無言以對,她其實也有近似的判斷,但總覺得太過殘忍。她想了良久,方才怯生生的向葉行遠問道:“大人,援兵還會來麽?”

作為錦衣衛當然有自己的信息渠道,省城出發的援兵,在路上又有許多事端,拖延了進軍的速度。直到現在還距離瓊關縣百余裏,他們要是繼續磨磨蹭蹭下去,還不知道得拖到哪一日。故而陸十一娘都有此一問。

葉行遠瞟了她一眼,淡然道:“此地終究是劍門之地,同省縣城,援兵一月不能到。豈不是千古笑談?三日之內,援兵必至,你大可放心。”

官僚們做事其實充滿了看得見、看不見的紅線。比如若是國人暴動,只要能控制得住,上交的公文報告絕對不會超過百人,因為一過百人便是聚眾叛亂,首先要問地方長官的責任。

又比如水火之災,死人一般也不會超過六十。若過六十,便是特大災情,本省巡撫、布政使都要擔上幹系。

這救援瓊關縣之事,如果說半月之期是第一條線,那一月之期就是一條絕不能觸碰的底線。超過一月,劍門省上上下下所有文武官員都要被追究責任,這可不是一兩個武官的腦袋能交待得過去的政治事件了。

京中大佬再有能量,也不可能拿出相當於一省官員的政治資源來做交換,因而葉行遠並不擔心,只是沒的齒冷。

“那麽說來,最後三日,便是蠻兵孤注一擲的機會了。”陸十一娘顫栗,城外主動攻擊的蠻軍也受到了很大損失。但是由於守軍的放任,不停的有小股部隊加入,數量上並沒有減員太多。

他們顯然也明白已經到了最後關頭,正在進行嚴格的休整,只有少數蠻人騎著馬面色嚴肅的巡邏。這是暴風雨前的寧靜,很快瓊關縣就會迎來最後的沖擊。

蠻人重點攻擊的北門已經殘破不堪,一個月的圍城之後,也談不上有什麽士氣。城內的讀書人靈力近乎枯竭,各種物資也早就開始匱乏,幸好因為提前準備征收,糧食倒勉強還夠吃,不至於釀成如子衍苦渡城的慘劇。

“最後一撥攻勢……得過去麽?”秦縣丞喃喃自語,他在瓊關縣幹了幾年,從來也沒有遭遇到如此慘況。

葉行遠沉默不語,只靜靜看著城外高舉馬刀,結陣準備沖擊的蠻軍騎兵。拼到這個地步,最後的結局如何,只能看天意了。

他明白這是亂世到來前的真正考驗,在此之前,他未曾認識到鬥爭的殘酷。但在近一個月的腥風血雨之後,他心中已無雜念。

戰場固然是生死關卡,但同樣也是一個血與火的鍛冶爐,或者說正是因為經歷了這一場起因莫名其妙的守城戰,葉行遠才真正成熟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