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四章

身處危地,葉行遠沒有什麽興趣與這位蠻族梟雄演什麽惺惺相惜的好戲。對他來說,盡快完成這一場攻防賭賽,退去敵軍,爭取子衍的認可才是正事。

這幾日在西鳳關中盡心竭力,血戰沙場,葉行遠不知不覺有了一種難以分辨真實與虛幻的恍惚。這是當初高華君墓中未曾有過的遭遇,即使是在推演幻境的省試、會試之中經過幾十年,都未曾有類似的感受。

高華君墓中是因為他更傾向於站在一個旁觀者的立場來觀察,而省試、會試則是朝廷為了保護士子的精神,會明顯地提示他們並非處在真實的世界。

而此次西鳳關圍城卻不同,金戈鐵馬,枕戈待旦,葉行遠全心全意地投入其中,不可能不受到影響。

他自己也注意到了這種傾向,為免精神受到不可逆的損害,也期望能夠在這一場預期之外的賭賽中幹凈漂亮的解決西鳳關之圍,盡早抽身離去面對真正的問題。

聽葉行遠之言,察汗朗聲大笑,“我以為公子是溫和的江南讀書人,不想也有這般性如烈火的北地豪傑精神。素聞墨家人最擅忍耐,這一點上公子可偏離墨門真傳了。”

墨家傳人本來就是個誤會,葉行遠無意糾正,漫不經心道:“忍無可忍,無須再忍。蠻人犯我疆土,殺我百姓,唯有以刀劍交談,何必訴諸於廢言?”

話鋒咄咄逼人,察汗也不由面色微變,不過他到底是梟雄心性,只點頭贊道:“能聞如此雄論,公子也不枉來這一遭。既然無緣為友,這杯酒不喝也罷。”

他拍了拍手,吩咐下面軍士準備。不過片刻功夫,只見帳幕掀開,十六名高大雄壯的蠻族士兵扛著一個巨大的沙盤,緩步走進了帳篷。

他們腳步極為沉重,幾乎是一步一個腳印,鋪著白羊毛毯的帳篷中心也微微下陷,可見這沙盤的重量。

在沙盤上,群山巍峨,兩座山峰之間夾著一道雄關,正是西鳳關具體而微的模型。

在關上關下,插著各種顏色的小旗,應該是代表雙方的兵力。而在沙盤兩側各有一條空格,空格中擺放了各式形狀的木片,攻擊一側是黑色,防禦一側則是白色,這大概就是雙方可以用來制作攻防器械的材料。

葉行遠注意到,靠近察汗的一方木片和小旗明顯要多上兩三倍,便嗤笑道:“蠻王倒是會算計。這沙盤對攻,居然不是平手相爭,還要占這麽多優勢。也不知道是太看得起在下,還是太過謹慎?”

察汗一臉認真道:“公子於西鳳關挫敗我軍多次,孤豈敢小覷?攻守之戰,本身便不平衡。孫子曰十則圍之,若無足夠的兵力和資材,要攻打西鳳關這天下雄關,才是癡人說夢。”

他站起身來,伸手輕輕在沙盤上撫弄道:“昔年墨家祖師,談笑間退百萬雄兵,今日便由你我二人,復制此等雅事,豈不快哉?”

葉行遠略作推算,知道察汗的配置確實相對符合實際情況,西鳳關捉襟見肘的現狀也確實不能讓他隨心所欲的準備大批量的守城器械。

但氣勢不能弱了。葉行遠從容道:“蠻王之意,便是今日亦要退兵了,征兆已現,不可不知耳。”

察汗大笑,“適才公子還甚通達,不以言辭相交,如今倒想動我心志,又有何用?不如手底下見真章吧!”

梟雄亦是心如鐵石,完全不為所動,他盤腿在沙盤攻擊的一側坐下。信手取過一塊黑色木片,往沙盤上一丟,刹那間化作一只振翅而飛的木禽,在空中盤旋不止。

“小小幻術,貽笑大方了。不過此機關鳥非同尋常,翅長五丈,能載二十兵士飛騰空中。萬水千山,只如等閑,公子可有法破否?”察汗洋洋得意,似乎打算一開始便給葉行遠一個下馬威。

葉行遠神色不變,嘴角帶著一絲笑容,搖頭道:“此法華而不實,若是突然襲擊,或有奇效,正面攻取,怎能指望?”

他也撚起一塊木片,靜靜放置於城墻之上,化作一片大網。那機關鳥一頭撞入網中,翅膀伸展不開,在空中翻了兩個跟頭,便栽落塵埃,化為碎屑。

圍觀的蠻人發出整齊的遺憾高叫,他們習慣了狼主戰無不勝,哪裏曾料到一出手便被人克制。

察汗面不改色,這本來只是試探,要是這一招葉行遠都無力破去的話,那也稱不上是墨門傳人。

他卻不知葉行遠雖然並未得到秘傳,但是多了數千年的見識,什麽奇技淫巧未曾見過?如果真格戰鬥,或許葉行遠還會囿於實踐動手能力,未必能制造得出應對克制的東西。

但是在沙盤幻術推演這種發揮想象力的場合,簡直就是葉行遠求之不得的戰場,只要他曾見過聽過的東西,完全可以通過幻術在沙盤上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