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九章

否認阿清與怒山的夫妻關系,這確實是一條為她減輕罪名最直接的道路。宇文經當然也考慮過,但綜合各種因素,阿清與蠻山的婚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兩人又曾共同生活兩年有余,無論如何抵賴不掉。

因此這一條就沒作為重點來考量,沒想到葉行遠攛掇這女子第一時間就走這條歪路,宇文經在公堂之外聽審,也不由有些驚愕。

如果這一條真讓葉行遠辯成了,那所謂“阿清殺夫”也就成了一個大笑話,三法司興師動眾來此,純粹就是瞎胡鬧。判決只能按照葉行遠之前來,這不是一眾大學士送臉下鄉麽?

宇文經心中一凜,隱隱覺得有什麽地方不妥,但思之再三,實在找不出葉行遠有什麽辦法可以否認掉這一段婚姻關系。

阿清被韓霖一嚇,話便說不出口,但只趴在地上道:“怒山實不是犯婦的丈夫,還請大人明鑒!”

韓霖吹胡子瞪眼睛,“還敢狡辯,左右掌嘴!”

看他要動刑,葉行遠這才施施然站起,拱手阻止道:“大人且慢,這犯婦不曾讀書,不知禮義,她非為怒山之妻,亦是下官查明。大人若有疑問,下官可代為解釋。”

韓霖一怔,他知道此案等於關系到葉行遠的身家性命,但也沒料到他這麽快刺刀見紅,跳出來為犯人辯護。便冷笑道:“瓊關縣,你也是讀書人,怎能信口雌黃?案卷之上分明寫得清清楚楚,兩年之前,阿清父母將其女典與怒山為妻,文書俱在,你不識字麽?”

公堂外眾老百姓雖然有偏向,但這時候也都是嘆息不止。有人道:“縣尊大老爺是糊塗了麽?阿清是那蠻人的老婆,瓊關縣內人盡皆知,這事如何抵賴得?”

有聰明人道:“難道是縣尊想抹掉阿清與怒山的夫妻關系?這樣阿清雖然傷人,卻不是殺夫,這案子當然那也翻不過來了。只是……事實俱在,如何否認?”

盧知府睜開雙眼,看了看葉行遠,又環掃堂上諸人,心中暗自好笑。他是公堂之上唯一肚子裏清楚的人,知道葉行遠這促狹小子準備多少後手,如今只安心看戲,不發一言。

葉行遠不慌不忙道:“韓大人此言差矣,典妻之法,仁宗皇帝之時便已廢止。妻乃結發正室,婚姻結兩家之好,豈可典女而妻之?只聞買妾,不聞典妻,若以此論,這段婚事便不作數。”

韓霖眉毛一挑,嗔怒道:“果然是狀元之才,跟本官挑起字眼來了。只可惜你全是小聰明,不用於正途。‘典妻’之說,只是隨俗,實則兩家婚書,與錢銀無涉,有裏正作保,有媒人畫押,這可是明媒正娶。”

這個表面的漏洞,在研究案情的時候當然不回錯過。事實上自從仁宗皇帝禁止民間典妻之後,這東西也早成了一套流程,婚書文字上絕對不會留下破綻。

蔔僉事怕葉行遠還要激怒韓霖,忙呼喝道:“瓊關縣,韓大人此言在理,你之前身為此案主審,難道沒有看清文書不成?不可胡攪蠻纏!”

劍門省內的意思,雖然葉行遠是本省官吏,按道理應該保護,但是他這簍子捅得有點大,三法司派人下來會審,地方上沒面子已成定局。臬台大人的交待,是讓蔔僉事順水推舟,盡快了結此事,不要多生事端。

葉行遠微微一笑道:“正是看清了文書,下官這才不敢怠慢,細細查訪,確認這段婚事。這是兩年前的臘月二十八立下婚書,當夜阿清便被怒山帶回家中。諸位大人家中閨女,婚嫁都是如此草率的麽?

納采、問名、納吉、納征、請期、親迎,六禮何在?聘物、嫁妝又在何處?夫妻未有交拜天地,沒有會宴親友,阿清三朝亦未曾回門,這如何能算成婚?”

葉行遠這一次的反擊,用的是聖人所說的“禮”字。禮者,聖人之道基也。子曰:“不學禮,無以立。”聖人一生便以克己復禮為己任,以古禮而言,阿清與怒山的婚事確實尚未成功。

葉行遠言語之中只見一道清氣噴湧而出,環繞於堂前,盤旋不定,閃爍微光。正是他出言感應天機,以至有異象形成,此乃朝堂爭辯之中常見的“天機舌戰”!

韓霖面色發青,冷冷道:“瓊關縣,你新科進士初入官場,不過區區從六品,就敢以自身靈力催動天機,向上官發動天機舌戰。難道就不怕靈力反噬,修為大損麽?”

天機舌戰是比拼對聖人之道的感悟深淺,與對天機的感應能力。像韓霖這般混跡官場多年,又是四品以上大員,靈力充沛,根基雄渾,在朝堂上也不敢輕易與人天機舌戰,以免受挫敗之後影響修行。

這種行為,通常都出現在三品以上的大員,爭論軍國大事的時候,由於誰也說服不了誰,才會借天機來裁決。但到這等水平的官員,一般來說除非是中了他人陷阱,否則立論必有其根基,天機勝負也只差一線,就算敗了也能夠控制,不至於受到反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