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四章 沖突和面子

一個尚膳監的僉書當然不算什麽,劉師爺也是讀書人出身,內心也不大看得起王禮。但此人乃是司禮監秉筆太監王仁的幹兒子,王仁雖說特立獨行,不與內廷眾人勾連,但畢竟都是些沒卵子的貨,天知道暗中是什麽樣的關系?

再說就算他們與東廠七狼八虎之類不睦,但王仁乃是天子近人,要是在適當的時候說一些不適當的話,鄭知府的前程可也要受到影響。所以既然是王禮開口要刀,劉師爺當然是要小心翼翼的應付。

原本劉師爺確確實實是想給葉行遠一個面子,畢竟對方代表定湖省送祥瑞進京,這其中詳情雖不清楚,但這個行動本身就代表了定湖省官場對這位新科解元的支持。

巡撫、布政使、按察使三位大員一個都沒來,甚至也沒有一位正式的省中官員出面,而是由一位年輕的舉人擔任送祥瑞的正使。這在祥瑞便是大功的當今,是一件不可思議之事。

要麽這祥瑞有問題,要麽就是定湖省官場都在主動給這個年輕人讓路,給他獨占這個功勞和榮耀。第一種情況應該不會發生,因為若是祥瑞有假,自巡撫往下都會吃掛落,可不是不出面就能避免的。

而要是第二種情況,那這個少年人可就不簡單了。他是誰人家子弟,竟能讓一省封疆都退避三舍?

所以劉師爺叫住了鄭知府之後,並沒有讓他急著做出裁斷,而是想從中說和,一來摸一摸葉行遠的底,二來試圖讓雙方各退一步,能夠有個共識。沒想到葉行遠年輕氣盛,王公公又是咄咄逼人,兩句話沒說就等於翻臉,這可讓他夾在中間難受得很。

如今聽葉行遠說出這番話,劉師爺知道自己不得不開口了,忙又勸道:“葉公子何必如此倔強,人若死了,公子要刀又有何用?我們且好好商量商量,不過一個不相幹人的性命,不必為此傷了咱們的和氣。”

葉行遠不知怎的心頭火起,看不得他們這般草菅人命的模樣,胸中正義感湧了上來,叱喝道:“於你們是不相幹人的性命,於我便是好友,於百姓便是李家忠良之後,豈可如此隨意輕賤?

若是京兆府迫於權勢,執意如此,那我哪怕是公車上書告禦狀,也要將此事折辯得明明白白!”

王公公怒極反笑,“劉師爺,你聽聽這少年說的什麽?他是說你們迫於權勢,構陷忠良,草菅人命來著!照他這麽說,咱家豈不是成了白臉的奸臣?好好好,咱家既然擔了這個虛名,那就逼迫到底了!

今日這寶刀,我是要定了!京兆府立刻便給我送到別府。至於這李成,也是死定了,殺人償命,有何猶豫!京兆府還敢徇私枉法麽?”

葉行遠針鋒相對,“本朝律法,雙方格鬥,誤傷人命,不過杖一百,徒三年,談什麽殺人償命?公公在尚膳監辦事,只負責皇家膳食,哪裏又管司法諸事?莫非想後宮幹政不成?”

一頂大帽子扣上來,王公公氣得七竅生煙,偏又無法反駁。劉師爺咳嗽一聲,連忙開口,“葉公子,莫要嘴硬,就算是杖一百,李成體弱,也未必能保得住性命,何必要為此而起爭執?”

他雖然忌憚葉行遠,但是王公公的威脅明顯更在實處,這種時候還是有所偏向。所謂“李成體弱”雲雲,當然是信口胡說,無非只是給葉行遠傳遞一個信號。

就算打官司打成誤殺,一百杖下去瘐斃犯人也是正常,追究不了任何人的責任。他們要李成死,易如反掌,葉行遠這種針對全無意義。

果然你也赤膊上陣了?葉行遠冷笑道:“李成體弱確有其事,百杖之下只怕難得活命,這是因他自幼便有迷心之症,行事糊塗。我已請醫官徹查其身,若是格殺王狗兒之時乃是迷心症暫時發作,那就不能追究其刑責,只責令看管便是,這總不會瘐斃了吧?”

你說李成體弱,那我幹脆就順著說下去,這是葉行遠剛聽幾個老吏所說的法子,他現學現賣,倒是把劉師爺給震住了。

京城中的官吏要比地方上的人見識多也精明,但是論起上有政策下有對策的法子,那京中遠遠比不上地方。

地方上不能如京兆府這般肆無忌憚,為了撈錢撈人,千奇百怪無奇不有,什麽怪主意都能想得出來。這“精神病”法只是標配,但是用在這兒卻能讓人束手無策。

尤其是葉行遠這種年輕公子,少年得意的解元,怎麽有這麽猥瑣的主意?劉師爺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打圓場道:“葉公子莫要鉆牛角尖,如此死硬到底,對大家又有什麽好處?”

要是葉行遠背後沒有隱隱站著定湖省官場,劉師爺當然也完全不在乎他的威脅,平頭百姓就算你鬧嚷嚷自己是精神病殺人不犯法又有何用?官字兩張口,說你有病你就算沒病也有病,說你沒病就算你有病也是沒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