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八章 堵不如疏

要是在真實的世界裏面,葉行遠也不敢這麽冒險。這法子或許能緩解流民之變,卻會危及他的前程,任何一個官員膽敢縱容鼓動流民,那朝廷絕不會客氣。

但這不過是一場推演的幻境,葉行遠忽然想到自己不需要被既有的觀念和秩序束縛。治民如治水,堵不如疏,既然攔不住流民,那將流民的遷徙盡可能控制方向和規模,不也是一種解決的手段麽。

鄒海跪在地上,滿腹狐疑,猜測不出縣太爺心中所想,撓頭問道:“老爺此言何意?吾等只是商議秋收之事,並無……並無其它心思,還請老爺明鑒!”

葉行遠大笑,“何必相瞞?本官雖久在縣衙之中,卻也並非不知縣事,爾等所議,我已盡知。還是剛才那句話,我既然當了此地的父母官,何忍見子民活活成餓殍?你們不必疑我是誑語欺人。”

縣太爺突兀說一句,鄒海輕易不敢置信,怕他騙人。可葉行遠是一番真心誠意,他想通了關鍵處,那具體執行的計劃自然是順理成章。

流民要走,葉行遠想要阻攔,那是螳臂當車,必然會被歷史的車輪碾過。讀聖賢書,當知權變,所謂窮則變,變則通,既然活不下去,為什麽一定不讓他們走?

但這“走”的秩序,是控制在流民自己推選出來的人物手中,還是控制在官方,那就大大不同了。

流民的初始,絕不敢造反作亂,無非就是為了一條活路,所以自發的聚集起來,穿州過縣,一開始的行動大多也就是采集、狩獵與乞討。

漸漸如滾雪球一般,人越聚越多,良莠不齊,便難免有作奸犯科事,偷盜、劫掠,因此而生。又因勢大難制,法不責眾,不受懲罰,流民之中那些惡人自然膽子越來越大,愈發惡性循環。

到最後殺人劫掠,乃至於攻打城縣,最後被少數人利用,或割據一方,或席卷中原,這樣的例子在歷史上也是不勝枚舉。

所以歷朝歷代,都怕流民,不是怕其它,無非就是怕“聚眾”二字而已。大乾朝以戶籍制度牢牢將民眾束縛在土地上,也正是出於這個原因。

這一套制度,沿襲數千年,並無更易。即使是葉行遠以前所在的現代社會,對流民問題也是十分頭疼,唯可以依賴者,就是將其化整為零,加以適當的約束,最後以工業化和城市化將其緩緩消化。

在這推演的幻境之中,想要實現工業化消耗這些過剩的活不下去的農業人口,葉行遠自度做不到。但是與之相應的一系列手段,卻未必不能用上——這可是有非常成熟的機制。

葉行遠望著尚未反應過來的眾人,笑道:“爾等不過求一條活路,我身為朝廷命官,豈能坐視?你們想必也已經知道,如今朝廷轉運艱難,今秋之前賑濟難以到位。

而我平川縣幹旱缺水,秋收只怕也是大大不足,若是不努力自救,只怕這千裏黃土之上便是餓殍遍野。你們要走,自是情理之中。但是逃籍而去,人離鄉賤,要如何走,何時回,你們可曾考慮過?”

逃籍之後,想要再回原籍也只能偷偷摸摸,等於放棄了自己的權利,連祖宗都不要了。這對鄉民來說,其實是一次重大的艱難選擇,若不是實在迫不得以,這些淳樸的鄉民也不會做此決斷。

葉行遠這個問題,直擊這些人的內心,誰想一直背井離鄉,誰不想日後葉落歸根。聖人教化千年,這些概念都早已深入在每一個中原人的心中。

鄒海忍不住問道:“吾等愚昧無知,還請老爺明示,咱們都是平川人,祖宗父母都葬在這片黃土之下,哪有不想回來的道理?只是……這一步既然邁了出去,又哪裏能回得來?”

這話也就是默認眾人在商量流民了,其他人都默然無語,只眼巴巴的瞅著葉行遠。葉行遠笑道:“所以爾等不可逃籍,若是得官府認可,暫避荒年,等來年再回鄉務農,豈不是好?”

這樣也行?眾人大喜,如果真如葉行遠所說,那可是兩全其美了,如果這能成為常法,日後荒年出外,豐年返鄉,何至於流離失所?

當然逃荒之時,必有苦難,但總不至於眼前一片茫然,走到哪裏算哪裏,身後有可以回返的故土,心態就大大不一樣了。

眼看眾人都有些意動,鄒海眼珠子骨碌一轉,蹙眉道:“老爺所言固然大好,但朝廷法令森嚴,哪有這樣的好事?若是全國農人盡皆如此,那豈不是天下大亂?老爺當真能求得朝廷允可麽?”

這個牽頭人果然有幾分見識,一句話就問到了關鍵所在,葉行遠一笑,“我為這一縣父母官,自然先為我平川一縣考量。再說朝廷強盛,除了我們西北之地遭了些災,其余四方百姓俱安居樂業,何必要背井離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