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二章 詩詞歌賦

下午才過了一半,夏日鳴蟬愈噪,葉行遠額上無汗,從容自如的站在王學政三步之處。王學政緩慢擡頭,看了看天色,又看了看葉行遠,面無表情。

旁邊人會意,趕緊接過了葉行遠的試卷,送到王學政面前。王學政伸手展開紙面,細細的看了起來。

他看得很慢,期間都沒有說話,甚至連面色都不曾稍變。看完第一遍之後,又重新仔仔細細看了第二遍。

這是什麽意思?如果王學政拿到卷子就批駁,葉行遠更能接受些,可他如此態度,反而出乎葉行遠的意料。

如果說王學政並無私心,一切屬於自己誤會,那看到葉行遠的文章,也同樣不該是這樣的態度。難道他正在絞盡腦汁找文章中的錯處?葉行遠瞧著王學政的神情,卻怎麽也看不出端倪。

一眾提調官算比較了解王學政的性格,知道他一向是謀定而後動,也不會信口雌黃,必然要找到穩妥的角度才會開口。所以眾人都耐心的等待著,但是等到王學政開始看第三遍的時候,就連他們都開始詫異了。

葉行遠的這篇文章到底是什麽情況?是因為太好了導致王學政挑不出刺?還是因為什麽其它的原因?

王學政看完第三遍,這才將試卷放在桌上,吩咐道,“卷子留下吧,賢生你可退下了。”

沒有評價,不置一詞,“卷子留下”這算是什麽結論?是讓葉行遠通過了,還是打算貶落?按說王學政尚未看過其他人的卷子,確實不能當場做出結論,但既然葉行遠提前交卷,那至少也該點評幾句才是正當。

葉行遠微微蹙眉,心道這卻麻煩,他已經做好了撕逼的心理準備,對方卻舉重若輕,反而讓他有些無所適從。對方是不想惹麻煩,要無聲無息將他刷下去?要是這樣的話他提前交卷的意義何在?

想到這裏,葉行遠忙道:“學生求大宗師指點,若有不合之處,學生也可重做。”

王學政瞥了他一眼,淡淡道:“不必,你且下去等消息。”

不必?這是說文章做得好,不用重做,還是不必指點?還是根本無有重做的意義?葉行遠陡然發現這位學台大人才是他遇上的最滑不留手的人物,每一句話都不作褒貶,想要據理力爭都無從爭起。

不能就這麽算了!葉行遠來到這裏的時候就想清楚了,就算是被坑下去,那至少也得鬧出些響動,因此頗有些悲壯道:“學生求大宗師面試。”

這當然不太合規矩,邊遠地區不正式的縣試府試之中,或有這種情形出現,但也並不多。省城之中,規矩森嚴,省試是糊名封卷,這種情況幾乎不可能出現。

但這次的所謂“科考”,本身就是一個不合規矩的產物,葉行遠無力抗爭,卻總得盡力而為,哪怕是不合規矩,總得嘗試一下。

王學政並沒有立即開口,稍等了一會兒,才字斟句酌道:“你的文字已在這裏了,又面試些甚麽?”

葉行遠道:“學生詩詞歌賦都會,求大老爺出題面試。”

王學政變了臉道:“當今天子重文章,足下何須講古方!像你作秀才的人,只該用心做文章,那些雜覽,學他做甚麽!況且本官奉旨到此衡文,難道是來此同你談雜學的麽?

看你這樣務名而不務實,那正務自然荒廢,都是些粗心浮氣的說話,看不得了。左右的!趕了出去!”

提調官們轟然一聲,沒料到居然發展成這樣。葉行遠看來是不甘心自己悄無聲息的被幹掉,所以硬要牽扯,未免就有些自取其辱了。

王學政是什麽脾氣?他古板的性子與朝中官吏都不合,所以在翰林院待了好多年,這才走國子監、禦史台等清貴部門,最後轉遷為一省學政。

他平生最恨虛浮,詩詞唱和從不參與,也有人譏他文辭幹癟,所以不敢獻醜。葉行遠與他說什麽詩詞歌賦,不是恰好戳到了他的痛處麽?

提調官們看著如狼似虎的差人湧上來拉住了葉行遠,不免都是搖頭為其惋惜。

但在此刻,葉行遠卻露出了詭異的笑容,口中長誦道:“會稽愚婦輕買臣,余亦辭學西入秦。仰天大笑出門去,我輩豈是蓬蒿人。”

他也不反抗,便隨著兩邊差人一路出了考場,再沒有回頭看上一眼。王學政終於面色微變,輕輕的將一只手覆在葉行遠的卷面上。詩詞歌賦!可惡的詩詞歌賦!

提調官們再度嘩然,這時候才明白了葉行遠的意圖。這小子好重的心機!

一開始葉行遠對王學政說求面試詩詞歌賦,這不是犯蠢,而是在提醒。他這是在委婉的想讓王學政知道,我是堂堂的詩魔,曾經九首邊塞詩驚動一城,只要我願意,仍然有這種能力。

可惜的是王學政並沒有理會,反而是用最激烈的方式將葉行遠趕了出去,對他來說或許也是一種回避的方式。但這卻給了葉行遠這種無孔不入的人物一個反擊的機會,他只是簡簡單單的做了一首詩,便已經足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