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八章 震驚又震驚

黃典吏退到門口,忽然又想起什麽,停住腳步,匍匐於地,對範僉事道:“大人在上,小的今日前來,乃是為了報答縣尊老爺的恩遇。小人縱然面臨報復,為了忠義兩字也不得不來。

想那周縣尊一心為公,兩袖清風。如今被刁民所誣,被葉行遠所害,小的實在看不過去。大人可去勘察縣尊財貨,說是一貧如洗也不為過,但求大人千萬秉公作主!”

說著,黃典吏咚咚磕頭,青磚地面發出沉悶的響聲,再擡起頭時,額頭一片青紫。葉行遠在旁邊看著,都替他感覺到疼,心道這黃典吏還真是心志堅毅之輩,這時候還要演一出忠義的好戲。

不管黃典吏心裏到底對周知縣有幾分忠誠,但從這表現來看,倒是主從相得。讀書人都有“君臣知遇”情結,範僉事也不能不為之動容,便揮手阻止道:

“本官做事上對朝廷君恩,下對黎民百姓,不會放過一個壞人,也絕不會冤枉一個好人,你大可安心回去等待。”

範僉事的口氣果然又軟和了幾分,這世道就是吃“忠義”這一套,哪怕只是裝裝樣子,作為來巡查民情的官員,不可能無動於衷。

葉行遠暗自懊悔,早知今日,當初就不該如此仁慈!原來黃典吏與周知縣狼狽為奸時,葉行遠也吃過虧。

後來葉行遠憐憫黃典吏斷臂,又覺得一個失去靠山的殘廢掀不起風浪了,暫時沒去報復,沒想到此時居然被狠狠的反咬了一口。

所謂打蛇不死,反受其害,葉行遠倒是吃了個教訓,心中暗自惕醒,日後千萬不能再犯同樣的錯誤。

卻說黃典吏離去後,葉行遠與範僉事話不投機,也沒什麽理由繼續在這裏,只好先行告辭。

歐陽舉人也琢磨出幾分不對,有些憂心忡忡,對葉行遠道:“這範大人口風有些古怪,我們須得防範幾分,或許應該再上書幾封?”

歐陽舉人一直覺得自己在省城還是頗有門路,按說範僉事下來,就算不能偏幫士紳這邊,至少也應該秉公處置才對。可這範大人今日才聽黃典吏之言,就想扣押葉行遠,實在是有些說不過去。

葉行遠搖了搖頭,“不必了,官場行事自有體例,該上報的都寫過了,再上書沒什麽大用,除非撕破了臉告到京城去。”

之前向巡撫衙門、按察使司、漢江府等多個衙門都有上書,最後省城派下來的還是這一位範僉事,其實仔細想想,也已經隱隱透出些意思。

一個知縣突然失蹤,不管是棄官潛逃也好,被人毆殺也好,這都是聳人聽聞的大事。尤其是地方士紳與周知縣矛盾甚重,力陳周知縣是妖怪假冒,更不是一般性的地方事件了。

這等事件其實並不該是一位五品僉事單獨來處理,雖然巡撫、按察使身份貴重,不能輕動,但也應該另派一位按察副使級別的主官前來。

就比如說張知府,歸陽縣在漢江府治下,可這十幾天中他居然連半點指示都沒有。距離絕不是問題,歸陽縣雖是窮鄉僻壤,但從府城到此頂多就幾日功夫。

原以為是快到新年的緣故,所以上司官員動靜較小。但現在看來,這種奇特的靜默和大事化小的態度,很可能是出自省城的無聲授意。

也怪不得張知府在這個事件之中,仿佛隱形人一般,連一字一書都未曾回復。如今想起來,倒也可以解釋了。

如果真是這樣,即使歐陽舉人再費勁上書,也不過是惹人厭惡罷了。哪怕原本是好友,也得唯恐避之不及,說不定還要起反效果。

而今之計,只有耐心等待,相信天下沒有不透風的墻,紙包不住火,妖怪冒充地方主官的事情可不是小事。如今的範僉事看似高高在上,只怕心中也有被架在火上烤的感覺,說不定是被推出來的出頭椽子。

因此葉行遠勸住歐陽舉人,回到潛山村中,繼續等待。

如此過了三日,仍然沒有新的消息,歐陽舉人更急了,莫娘子也是心系情郎,賴著不走,不停催著劉敦去打探消息。

“你們稍安勿躁。”葉行遠想了想,斟酌道:“如今已過三日,範大人總不會屍位素餐一無所獲。我再去縣公館拜訪一次,打探下消息。”

歐陽舉人再去不合適,倒顯得是地方士紳咄咄逼人了。劉敦地位差得太遠,雖然在衙門當差,很多事反而不知道。倒不如葉行遠就以當事人身份,坦坦蕩蕩去詢問後續,料想範僉事也不敢對他怎樣。

於是這天葉行遠吃罷早飯,就出村下山,一路到了縣公館,求見範僉事。範僉事並不怠慢,還是很快便請進來了。

公館中擺滿了各種卷宗,範僉事坐在其中,頗有幾分勤政的模樣。只見他愁眉不展,輕輕捋著胡須,一邊看著案卷,一邊在嘆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