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章 即興發揮

周知縣出現在這裏,沒有讓任何人感到奇怪。在周知縣心裏,也不會認為範僉事範大人會感到奇怪。

這位範大人到了歸陽縣,確實是微服私訪,沒有擺出上司按臨的排場,但也沒有刻意保密行蹤,以半公開的身份活動。

在周知縣心裏,這就是範大人約他這個知縣在適當時候見面的意思,所以自己出現在這裏,範大人肯定也早有心理準備。

“下官見過大人。”周知縣四平八穩的以後輩禮節對範僉事拜見。他裝作是偶然相遇,臉上不露一絲形跡,看都不看葉行遠。然後他又嫻熟的開口攀起交情:“聽說範大人比下官早上兩科,那一科的……”

這是官員或者讀書人中最常見的見面開口方式了,是同年可以攀同年,不是同年可以攀前後輩,或者再扯一扯座師、同鄉,反正兩個人說開了總是能攀上關系。

所以官場之中的關系如草蛇灰線,又錯綜復雜,莫娘子一個不讀書的狐狸精,哪能面面俱到?

五品按察使司僉事一般也必是進士出身,那麽是出身何地?哪年哪科?二甲三甲?座師何人?同年哪些?所以幻化外形冒充官員容易,但是外行人一開口就容易露破綻。

但莫娘子此時也不慌張,目光在周知縣身上掃了幾下,冷冷道:“你便是歸陽縣?好大的本事,全縣雞犬不寧也就罷了,竟然還驚擾到省城去了!”

周知縣心中十分吃驚,這範僉事的口氣極其不正常啊。

按理說,他周知縣好歹也是地方父母官,範大人以微服身份私下裏見到自己,應該是先寒暄閑聊,各自摸清對方根腳。至於真正的公事,那都是後面的事情了。

再說知縣號稱百裏侯,是最重要的一級親民官,自有幾分體面,分巡道盡管品級較高,也不該直接呵斥知縣。

何況這還有葉行遠這“外人”在旁邊,省裏難道連這點體面都不留了?能做到五品按察使司僉事的人,怎能如此沒有城府?周知縣產生了一股奇怪的感覺。

其實莫娘子這話也是葉行遠提前教過的,葉行遠知道,如果被周知縣這種老練官員盤底,莫娘子分分鐘破綻百出。

所以幹脆就擺出鐵面上司架子,上來就呵斥幾句,先把周知縣的寒暄堵回去再說。就事談事,不論交情。

周知縣想了想,還是摸不透範僉事的意思,斟酌著答話道:“大人之言,下官不明所以。若遭小人詆毀,有什麽捕風捉影的傳聞落到大人耳中,下官也只能回應一句問心無愧。”

葉行遠暗想,周知縣說話還是有水平的。一句話表達了三重意思,先裝糊塗,再反扣帽子,最後擺出光風霽月的態度。

無論範僉事掌握了什麽情況,或是先入為主有了偏見,亦或只是詐唬,周知縣的回答都是滴水不漏。

“好一個問心無愧!”範僉事盯著周知縣,咄咄逼問道:“縣中數十士紳聯名上告父母官,這可是本省幾十年來未聞之醜事!按察使雷霆震怒,當即令本官到歸陽縣徹查,風波因你而起,你還敢對本官說問心無愧?”

士紳與知縣對抗,以至於鬧到省城,不論對錯,首先作為治理地方的知縣就必有責任。這一點是官場通例,範僉事以此來問責是絕對沒錯的,這也是為什麽歐陽舉人有些信心的原因。

葉行遠之前教導莫娘子,就是讓她說絕對正確的套話,永遠擺著高高在上的官架子,讓周知縣縱起疑心,卻不能看透。莫娘子也算是舉一反三,表現得相當不錯。

但周知縣不慌不忙,拱一拱手後沉聲道:“大人何時離的省城?數日之前,本縣有些斯文敗類鬧衙,本官已經稟報過布政使司及按察使方老大人。又有縣中良紳,願意聯名為下官擔保,大人不可不察,亦不可只聽信一面之詞。”

果然周知縣有應對之策,葉行遠就知道絕不會那麽簡單,至少能聽到這兩句話,今日也算不虛此行了。

周知縣很明顯有兩層意思,第一點出了範僉事的上司,也就是按察使方老大人,大概是暗示走了這條門路的意思;

第二則是另讓丁舉人之流敗類牽頭,招攬幾個讀書人,主動去為周知縣辯駁,這顯然與歐陽舉人的聯名形成了鮮明對比。互相攻訐之下,水就被攪混了,這事很容易就變成了一本糊塗賬。

不過讓葉行遠感到頭大的是,之前並未想到過周知縣如此針鋒相對的回答,所以未曾與莫娘子彩排過如何應對。此時此刻,只能看她臨場發揮了,一個不好,只怕就要露餡。

不得不說,某些女人在頂嘴方面,那是絕對天賦異稟的。莫娘子幾乎沒有思索,當場就順著周知縣的話頂了回去。

只見莫娘子冷哼一聲道:“本官獨立查訪,便是方老大人現在也不會直接幹涉,等本官有了結論再說!至於你口中的聯名擔保,明人不說暗話,就不要拿來自欺欺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