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完成檢票進入電影院時,江彧還在回味迪亞戈說過的話。

“有一樣東西,是那個人無法抹除的。”

——對於裘昂來說,會有什麽是必須保留下來的呢?

江彧若有所思地戴上3D眼鏡,某種神秘力量似乎吸引著他轉過頭去。

透過鏡片,他看著吸引力的源頭,話題的中心。

鄰座的少年仿若神話故事裏的金發天使,他們招來希望,福音,上帝之聲,有時也弄巧成拙。

但他的天使不同,也許是占領了某張絕美的皮囊,也許這孩子天生如此——蹺起二郎腿,抱著一桶爆米花,一抓就是一大把。

即便如此,江彧的心跳也在隨著他的呼吸,陣陣翕動。

前後座正好沒有什麽人。

他大著膽子湊身過去,將氣息悉數壓進發燙的耳道。

“小朋友,喜歡這個味道嗎?”

裘世煥摸了摸臉頰。

“大叔,你是不是沒怎麽去過電影院?”

“就我這吃了上頓沒下頓的日子,哪敢在品味方面多花錢啊?”

裘世煥笑得很是煽情。

“我不是在說這個——”

“洗耳恭聽。”

“還需要我提醒你嗎?這個距離,我們該做點什麽了?”

江彧看著他微微顫動的睫毛:“取決於你。你也可以直接點告訴我,這種時候該接吻。”

“但我得事先說明。嘴唇和吻可是這個世界上無法擺脫的魔咒之一,大叔可能今天也沒法忘掉。”

“是嗎?那我更加好奇了,小朋友的咒語,到底有多神奇。”

唇齒輕柔地渡過一個曖昧至極的吻時,雙方的手指已經在肩頸處來回打轉。

江彧從來沒有想到自己能從對方這裏得到一個溫柔的吻。

他們第一次吻的時候磕磕絆絆,甚至粗暴得要命,差點犧牲一條舌頭。

由另一方主導的每個吻都被激情點燃。激情總是伴隨著莽撞,伴隨著青澀,總是不計後果。

而此刻,溫柔便難能可貴。

甜膩的爆米花在齒間擠碾成碎末,那些要命的謊言奪去了他的理智。

江彧明知自己在沉陷,明知他們的所作所為快要越過紅線。

但嘴唇的觸感太真實了,他在吻一個撒謊成性的騙子,一個精神異常的殺人犯,甚至他死敵的兒子。

每一個都能要了他的命,可每一個都讓他血液沸騰。

這個吻結束的時候,江彧還有些意猶未盡。

“你說得對,太子爺。我已經開始浮想聯翩了——你什麽時候解除這個魔咒?”

對方輕笑一聲,接著,就再也沒人能看清鏡片後的情緒。

“也許永遠不會。”

-

滿場的長條形燈管漸漸淡出,由於影片上映已逾三天,電影院虛席眾多。

江彧放松身體,肌肉與連排椅充分接觸。

銀幕成了一只傷痕累累的松鼠,沿著死去的大樹軀幹向天空快速推進。

遠方只有一根又一根煙囪,將近暮色的天際暗雲湧動,蜿蜒的雲杉林很快抵達盡頭,跟著那只松鼠一起撲入一個戰火紛飛的年代。

鋪滿雲杉葉的廢舊鐵路筆直往前,兩側生長著矢車菊與高過頭頂的雜草叢,一陣小風都會讓它們左搖右晃。

戰爭片?

江彧不明所以地摸了摸鼻子。

19區現在已經將戰爭片定性為喜劇了嗎?

一輛大囚車駛在枯萎衰敗的林子裏,頂端僅掀下一塊油布。

車座上靠著十多名缺胳膊少腿的傷員,以及一對相擁在一塊的情侶。

這些來自市馬戲團的雜技演員高聲唱歌,有說有笑,他們說他們要去舉辦婚禮。

鏡頭很快向前推進,大囚車停在了一扇鑄鐵大門前。

一名士兵上前,拉開一邊側門,幾個人被司機趕著下了車。這些雜技演員邁著滑稽可笑的步伐向崗哨亭致敬,引得士兵連連發笑。

廣場上已經有很多人在勞作,人們的面孔冷漠而困惑。

無論團員們怎麽扮鬼臉,對方都無動於衷。

灰心喪氣的雜技演員被帶到一個狹窄的單間,在兩名士兵的監視下換好各自的病號服。

演員們面面相覷。

這衣服可不浪漫。

婚禮怎麽能少了婚紗呢?

於是他們把身上的衣服撕扯成了一根根布條,系在女孩的腰邊。

團員們自覺站成一排。他們有的少了胳膊,有的缺了條腿,還有的只剩下一只耳朵,一張張拉扯得面目全非的臉龐朝圍觀者嬉笑著,像是盒子裏殘缺不全的小錫兵。

不遠處,幾名持槍士兵注意到了廣場上的騷亂,撥開人群趕赴這場婚禮。

一名團員在新娘跟前艱難地跪了下去,大腿的血跡還沒有幹透。

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束枯萎的矢車菊,哆嗦著遞給了身穿“婚紗”的姐姐。

受到上帝祝福的新娘連忙攙扶起自己的弟弟,用臟兮兮的嘴唇吻他的額頭,他的手背,興奮的把弟弟那只粗糙的大手拉到自己肚子上,一團碎布從她裙子底下掉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