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地上滾落著幾個空酒瓶,瓶身的標簽與濃度對外宣稱這是一場針對性的理智謀殺。

窗簾濾出淡淡的冷調,像沒有檸檬片的藍色夏威夷,也像消融的冰山。

外頭不時響起摩托車間歇的轟鳴,改裝後的大燈偶爾刺破夜空。

協同犯罪的還有一家舞廳,為了招攬生意不惜將兩台主音響擺在街口,沒日沒夜地放著老掉牙的英文歌。

床頭擺著一盒安眠藥,空了三分之二。

角落的垃圾桶裏堆滿了空煙盒,煙灰缸插滿了長短不一的煙屁股,潮得皺在一塊。

又是個不眠之夜,音響、摩托車、還有酗酒造成的反胃,它們中的任何一個都能將人折磨到精神衰弱。

江彧翻來覆去睡不著,只好瞧著正對床頭的畫架。

幾張底色還沒鋪完的油畫被白布蓋起。

不請自來的老鼠將支腳啃得坑坑窪窪,然後又消失得無影無蹤。

他在引擎的隆隆聲裏罵了一嗓子。

然後煩躁地翻了個身,拿枕頭夾住受了四個多小時折磨的耳朵。

在這所有的噪聲裏,異樣的動靜顯得格外清晰。

江彧聽見門鎖動了幾聲,只那一瞬,渾身的酒勁瞬間就被壓回了胸腔。

他睜開迷糊的眼睛,立馬掀開被子落到地上。

要知道,住在這條街上,死亡或失蹤是家常便飯。

江彧抄起床頭都快生銹的高爾夫球棍,踢開絆著腳尖的破毯子。

他光著腳,在卷了邊的地毯上謹慎挪動。

外頭有人不奇怪。

就光說他們這棟出租屋,確實有一個半夜不睡覺,到處亂撞門的精神病人。那人通常撞了幾下後就會掉頭離去。

但這回,門外這個人目的性很強,從門鎖轉動與試探的頻率來看,這個人恐怕有備而來。

江彧當機立斷從睡衣兜裏掏出手機,卻發現怎麽也開不了機。

他憋著一肚子火不敢吭聲,恨得直將鐵殼往手心砸。

開機界面應景地閃了幾下,才滋滋沒兩聲,又陷入了一團漆黑。

江彧總算想起兩周前,他的手機被人丟進魚缸裏,給泡壞了。

他只能拉過門口鞋架,順勢擋上了門板,轉身準備去找座機。

就在往客廳邁出第一步的瞬間——

鎖舌“哢噠”一聲,動了。

後背的雞皮疙瘩浮了起來,江彧表情劇變。

還不等他反應,門頃刻就從外推開了。

門吸被撞得直接移位,架子上的鞋劈頭蓋臉往下砸,最下方的鋼管被外力折成兩截。

手邊的凳子摔成了一道有形的絆索,似乎還想為屋子的主人制造機會。

可那人慢悠悠擡起腳,白球鞋越過椅背,侵入了狹窄逼仄的房間。

江彧一口氣還來不及喘,就被迎頭一棍打得頭暈目眩,直接眼冒金星癱在了那人腳下。

他的後腦勺不重地磕在地毯上,鼻頭一酸,一陣濕熱流到了嘴裏。

門追著那雙白色的球鞋虛掩上了。

一雙修長的、每根手指都戴有寶石戒指的手移到自己眼前,左右晃了晃。

“晚上好,我來了哦,大叔,喂——喂?還活著嗎?”

很年輕的聲音。

對方的耳墜像是某種上好的紫寶石,質地醇厚,一晃間竟閃得他雙眸刺痛。

那人的臉在蒙眬間看不清,但下巴的輪廓特別精致——這個人是連環殺人狂什麽的嗎?還是精神異常的犯罪者?

江彧有些搞不明白了,嗓音聽上去只是一個孩子。

少年喉嚨上的文身形成某種邪祟的圖像,仿佛《約伯記》裏的巨獸利維坦。

闖入者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就勢蹲了下來。

他探了探江彧的鼻息。

“看起來還活著,太好了。我還擔心會控制不好力道,不小心把大叔殺了呢。”

他在笑,笑得相當開心。

說出來的話卻讓人不寒而栗。

江彧想要動彈,但那一棍子直擊要害。

盡管沒有第一時間要了自己的性命,極具針對性的襲擊卻還是令他失去了身體的控制權,只能倒在地上動彈不得。

這個人是故意的,他知道怎麽讓人保持清醒,也知道人體會用什麽方式回饋傷害。

對方一邊哼唱,一邊抓起屋主的衣領,將他從客廳一路拖至臥室。

“哇——大叔,說真的,你家真的好臟啊。”襲擊者踢開地上的空酒瓶,絲毫不顧忌他人感受,“臥室是不是在這個方向?唔唔,好多煙頭。洗手間的衣服也沒洗呢。這樣吧,我們就去臥室談話吧?我想坐在床上!”

江彧的肚子撞到桌角,疼痛讓他的大腦清醒,讓他體力不支地反抗著。

可這無濟於事,他像一只快要被咬斷喉嚨的羚羊,被血腥的捕獵者一把拖向巢穴。

推開臥室的門以後,對方隨手將他棄置在角落。

闖入者自說自話來到未完成的畫作前,依次掀開了上邊蓋著的白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