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一面
風雪初停,黑雲猶蓋,烏衣巷外茫茫長街雪如塵。
莊重肅穆的禹王府門邸前停著一輛紅漆四駕馬車,周圍府兵林立,腰挎長刀,身披軟甲,諸多府兵一直蜿蜒到巷口,瞧著來者不善。
馬車在府外停泊了許久,身披羽緞氅衣的男人方從車裏低頭下來,攏著雙臂將裏面人抱下了車。
馬車外凜冬寒氣欺面的時候,時文修擡起了臉,看向了那熟悉又陌生的府門。
朱紅色的府門一如既往的恢弘大氣,門前兩個石獅子鉤爪鋸牙,還是那般威風英武。其上黑色金絲楠木匾額上‘禹王府’三字,氣勢恢宏,還是那般令人望而生畏。
這座府邸好像還是印象中的模樣,又好像變了。
有生之年,她從未想過,還有重回這裏的一日。
更沒想到,再次踏入這裏的時候,並非故地重遊心情輕松,而是以這樣不堪的情境,這等難堪的緣故。
她神色恍惚之時,卻感到肩背一痛,回神轉眸看過去,便見的是他拂悅而繃緊的俊顏。
“蘭蘭。”寧王抱著她遲遲不肯撒手,話語幾乎從齒縫裏擠出,“你答應過的。”
她輕微頷首,唇語,‘我答應過的。’
吐出的氣如薄霧,在寒冬的清晨裏模糊了她的眉眼,也阻攔了他的視線。
他手掌在她臉上擦著,用力的,也不舍的。
她沒有躲,等他擦拭完了,就擡手擡手推了推他胳膊。
牢牢攏在她肩背的臂膀在猛地一收後,又漸漸的卸了力道。
“說好的,只有半個時辰。”
時文修點頭應他,便擡步往前方候著的張總管那走去。
卻錯開他沒走兩步,她垂在身側的手腕驀的一緊,下一刻就被人從後頭又拽了回來。
“蘭蘭,回去罷。不去看了,成不成?”
時文修緊抿了唇線,她伸手去推置在她腰間的禁錮,可怎料他雙臂猶似生了根般,紋絲不動。
‘我說過會回來,就一定會回來,決不食言。’
她一字字的寫,他的心卻在仿佛一點點的空。
他無法忍受她與他錯身而過,無法眼睜睜看她消失在他眼前,看她深入虎穴與旁的男人單獨相處。他不敢想,那般滿腹陰謀詭計的人,會對她做些什麽。更不敢想的是,半個時辰後,他還能不能見到她如期踏出這扇府門。
“今個天冷,要不咱們還是改日再來罷。”
心裏強烈的不安促使著他做出反悔的決定,臂膀圈著她就要離開。
這時府前候著的張總管趨步過來,賠著小心道:“九爺,您看這時候不早了,主子爺他……”
話未盡,寧王擡腳兇狠踹了他胸口。
“狗奴才,有你說話的份!”
怒聲說完,他就要抱著她上馬車。
時文修掙紮著,手指死死摳著轎欄,搖頭不肯上。
他停了動作,圈著她立在雪地中,眼角猩紅隱現。
好半會,在他劇烈起伏的軀膛漸漸恢復如常時,他松了手,替她整理好了鬥篷。
“去吧,記得我在等你。”
咬牙說完這句,他將她輕推向了府門方向。
看著她上了禹王府的暖轎,進了那座庭院深深的府邸,至那轎頂都徹底消失在朱紅色大門內,他狹眸裏的光一寸寸散盡,化作無邊的陰戾。
“把沙漏搬下來!”
張總管在暖轎旁邊走著,胸口隱隱作痛的時候,還分心的幾分感慨著,這些造化弄人。
若是當初主子爺將她留在府邸的話,或許今日,一切都會不一樣吧。想當初她在府中時,主子爺常喚她過去念書做事,想來那會就應待她是有幾分心思的。可嘆一念之差,之後便物是人非了。
想到從前,不免就想到她從前愛說愛笑,一副從來不知愁的模樣。想他還從未見過這般的,笑也不矜持,說話也不矜持,幹活倒是麻利了,可是卻非得去幹男人的活。她好似也沒什麽煩憂事,從來見她都是笑眯眯的模樣,無憂無慮的做著她自己的事,好似天塌下來都與她無關。
再想如今再見她時,她臉上沒了絲毫笑的模樣。從前紅潤嬌美的臉龐,如今只有消瘦蒼白,眉目間不見了活力,只有灰般的沉寂。就算與人交流,也不再是笑著啟唇,說著清脆悅耳的聲音,卻是無聲無息的劃動手指,默默斂眸。
他聽說了,她是被毒啞了。
他忍不住朝轎簾低垂的轎窗處看去,又迅速收回了眼。
一路無話。暖轎直奔正殿方向,直至停落。
時文修轎中出來,沒有環顧這個還依稀是她記憶力模樣的庭院、殿宇,目不斜視的徑直往大殿的方向走去。
倒是步上石階時,在殿門處的方向略頓了步子,只因那候在殿門外守衛著的,是她曾經的熟人。
面上帶著一道疤的魯海,以及缺了一臂的葛大瓦,都朝她看來,有些恍惚,又有些欲言又止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