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虛假

下了朝回府,寧王掀開軟繡簾子進了暖閣,直接扯了朝帽隨手扔在了花梨圓炕桌子上。

“哎喲我的九爺,輕著點摔,當心給磕壞了去。”王公公弓著腰背去撿滾到炕桌裏邊的朝帽,端在手上心疼的細打量幾番,這方小心翼翼的將其雙手端著送到楎木架上擱著。

“紙糊的不成。”

寧王不以為意,由下人褪了身上朝服後,就直接端過炕桌上的蓮花青紋小碗,舀了裏面冒著熱氣的酒釀丸子吃了口。

王公公回頭見了,就讓人拿了件繡金線的朱色常服,親捧著過去給他披上。

“天兒冷,九爺莫要大意,當心著涼。”

見他九爺吃了兩口就擱了碗,他又忙勸:“您再吃上兩口,搪搪雪氣。”

“沒那麽嬌貴。”

寧王朝外一推碗,就伸手倒了杯燙好的酒,連喝兩口解解齁嗓的甜。

這會功夫,曹興朝從外頭進來,帶來一身的風雪氣。

幾乎人進來的當會,王公公就著令人去給他更衣,又著人另端了碗熱氣騰騰的酒釀丸子來,讓他端過吃著。

知道他們要談事情,王公公也不多留,做完後就帶著下人都退下了。

“人死了沒?”

“沒,高燒退了,應是熬過去了。”

曹興朝圍著炕桌在他對面坐下,面色不大好:“九爺,那邊的釘子又跳出來一批。”

盡管當日他將人給送出牢房,搬到了後院一幹凈廂房處養著,可畢竟傷勢過重,饒是大夫全力救治,她的情況還是急劇惡化,眼見著似是救不活了。

九爺可不管她死活,既救不活,便也不欲再費那力,直接讓人不再管她。只任等她咽了氣,再一概扔去禹王府上。

也就是這時,禹王府的釘子毫無征兆的就跳出了一批來。給她擦身,喂藥,周到細致的貼身伺候,渾然不顧暴露的危險。

想到那邊的藥竟然能完好無損的送進寧王府來,曹興朝臉色愈發難看。

寧王吃著細果,好半會方笑了下。

“當真有趣,原來我這寧王府,早就成篩子了。”

曹興朝欲言又止。王公公年歲大了,這些年管理府上就開始力不從心,寧王府家大業大,實應該另換個人來管了。

“王公公日後只負責我寢殿一應事務,府上的事物你另外物色個得力人手來掌管。”

曹興朝松口氣,又詢問對那些釘子的處置。

“等看看再有無冒出來的。”

寧王又舀過酒釀丸子慢悠吃著,“之後,再一律打折了腿,丟他禹王府門前。他老七自願將臉面伸來給我刮,不刮個幹凈,豈不白糟蹋了他這番心意。”

時文修在混沌中,隱約感到似有細細的水流滑過唇齒,帶給喉嚨些許痛,又帶給肺腑些許暖。

身邊有走動的聲音,也有細微的說話聲。

她能感到身體被人扶起又放下,也能感到有濕熱的物體擦過她的臉上身上,還有涼涼的東西抹上了她的傷口。

她費力撐開眼那瞬,被窗外透來的光束刺了眼,反射性的刹那緊閉了雙眼。等再次撐開眼時,幾層床幃已被人盡數拉上,床內的光線已然黯淡了許多。

剛醒來時,她腦中茫茫的一片空白,不知今夕何夕。只茫然的看著床邊圍著給她擦身上藥的那些人,好長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她的目光隨著上藥那人的動作而動,落向了搭在床邊那露出骨肉的手指,記憶裏的一幕幕開始重新回攏在她腦海中。

她慢慢移開了目光,不再去看那些可笑的‘勛章’。

這個世界該有多麽猙獰,才會造就那般險惡的人心。

她不曾害人一分一毫,旁人卻要讓她萬箭攢心。

描金繡彩的帳頂落入她的眸底,卻映不出分毫的色彩。

她覺得自己應該笑的,因為太過荒唐可笑,穿越三年,她所擁有的身份是假的,所經歷的一切也是假的,卻沒有一個人來告訴她。任由渾然不知的她,滿腔熱忱的工作生活著,甚至還滿懷憧憬的規劃自己未來的道路。

大概在他們面前,她就宛如一跳梁小醜。

可笑她用心的在待人,旁人卻沒將她當人看。

三年,她竟是從虛假開始,又從虛假結束。

三年,她也徹底將自己活成了個天大笑話。

她應笑的,實在是好笑至極。

幫她上藥的仆婦給她擦著眼角的淚,卻如何也擦不幹凈。

她閉著眼躺那無聲無息,若不是眼角不斷滲出的淚,猶如死去。

禹王府那人聽聞後,整一夜未眠。

陳安瀾近些時日有些心力交瘁,他不知主子爺是怎麽了,自打從邊疆回來後就如換了性子般,非要不計得失的要從寧王府上撈個女人回來。

為了救活她,還不惜將那些年攢下的不少人情用上了,請國手開救命方子,尋至好藥材,甚至還大手筆的暴露諸多安插在寧王府裏的人,只為將救命藥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