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賈寶玉什麽時候被這樣指著鼻子罵過？

府裏所有人都說他將來大有作為, 謊話和好聽話說多了，他們自個兒就信了，所以不論賈寶玉做什麽, 他們都覺得他天然可愛, 還沒長大——許是等長大了就好了, 這會子還小呢。

估計連賈寶玉自己都這麽覺得了。

可林渙知道，賈寶玉一輩子都長不大的。

他迷失在了成長的過程之中, 任由所有人呼喊他的名字, 自己仍舊破芒蓑衣出家去了。

這雖然是高鶚續書，卻幾乎是毫無爭議的結局。他是神瑛侍者, 歷劫完了總要回去的。

若是這是他一個人的追求也就罷了, 林渙得到直播間, 學會的最多的就是人各有志四個字。

於賈寶玉來說, 他的頓悟代表著他成長了，但是這種成長是建立在別人的傷痛之上的，非要等到家破人亡才會成就他的一個頓悟，那別人又做錯了什麽呢？

林渙總想著，神瑛侍者和絳珠仙草是下凡歷劫來了，絳珠仙草還完了甘露之惠之後呢？回到天上以後, 這段感情又算什麽呢？一段過眼雲煙還是一段劫數？

大約就像是紅樓一樣，絳珠仙草心裏只有神瑛侍者一個，然而神瑛侍者心裏卻裝著許多人吧？

林渙冷眼看著賈寶玉。

林黛玉聽到爭吵的聲音從裏間走了出來：“怎麽了？怎麽忽然吵起來了？”

不等他們說話, 林黛玉就看見了賈寶玉手裏的玻璃缸：“……寶玉！快把東西放下！可別把它磕碎了！”

賈寶玉愣愣地看著林黛玉：“妹妹……”

他正是情竇初開的時候, 只覺得自己於別人如襲人者, 不過溫存，於秦鐘是體貼，但是心裏待林黛玉是不同的, 這滿府裏只她一個和自己一樣有玉，她也從不勸他讀經濟仕途，只說願意讀什麽就讀什麽。

雖然說的話不算多，可他近來反復咀嚼著那些話，只覺得從中品出來一點兒甜蜜的味道。

便如他看的那些話本之中的才子佳人一般，雖然隔著墻頭未曾相見，卻早已心心相系。

然而此刻。

他看著林妹妹。

林妹妹卻一心看著他手裏的這個魚缸，那個眼神——仿佛他是個不懂事的孩子，馬上就要把她心愛的寶貝給摔壞了。

賈寶玉覺得心好受傷，他拿著魚缸問：“這是誰送你的？你這麽寶貝？”

林黛玉看了一眼林渙，不知道賈寶玉怎麽忽然問起這個來了：“朋友送我的。”

賈寶玉忽然尖叫：“我不信！別人送給妹妹的東西我都知道！那些香囊手帕的，妹妹也從來沒有這麽珍惜過！”

林黛玉橫眉：“我說是朋友送我的就是朋友送我的，難不成我還能編個謊話騙你不成？那又有什麽意思？”

旁邊綠盈也說：“本來就是朋友送的，先送給了大爺，姑娘看上了喜歡才要過來的。”

本來賈寶玉聽完林黛玉說的話都要把魚缸給放下來了，聽了綠盈說話，立時反應過來了：“是不是那個什麽定城侯家的？！我就知道他不安好心！天天巴巴地送東西進來，可不就是藏著私心？我上回瞧過了！那些個東西有多少都是給女兒家用的，真要是給林兄弟的？怎麽可能？”

林黛玉氣道：“你這話說的好像我與他有些什麽！我一個清清白白的人，難道就由著你在這裏撒野玷汙不成？你給我出去！”

林黛玉不僅趕他，還要伸手去抱魚缸。

賈寶玉已是恨極了的，心裏一橫，索性抱著魚缸往地上一摔——

魚缸嘩啦啦地碎了一地，玻璃散在地上，金色的河流散去，裏頭的那條藍色的大魚滾落在地，泥土裏養著的小草也折斷了根。

這一聲脆響，驚動了所有人。

賈母等人都打發人過來看 。

林黛玉蹲在地上怔怔的，也不知怎麽的，她心裏像空了一大塊似的。

賈寶玉剛剛摔缸的時候激憤得要命，這會子摔完了卻心虛起來了。

林渙磨著牙：“賈！寶！玉！”

他已經憤怒至極了：“你往日裏發火撒脾氣摔自己的玉也就算了，左右是你自己的東西，還摔不壞，這會兒拿林妹妹的魚缸做什麽戲？！往日裏我們讓著你，可你也不該一而再再而三地犯到我們頭上！難道我妹妹是你好欺侮的不成？她就不能有別的朋友？便是謝鯨，他也是正兒八經過了明路送東西來的，人家是好心，連帶著給我妹妹送一份，在你嘴裏竟然成了那起子不懷好心的人。”

“你就是狗眼看人低，滿腦子只有些汙穢想法！”林渙轉頭吩咐綠盈、芙蕖，“去，把姑娘的東西收拾了，咱們回家去住，左右馬上走了，這麽兩三天的時候，何必住在這裏頭受氣。”

綠盈、芙蕖答應下來，扭頭去把林黛玉的鋪蓋都收拾起來了。

林黛玉叫住了橙繁：“去給我拿個箱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