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重逢

她原來很開心啊。

蘇曜心底莫名地搐了一搐。

他立在那裏安靜地看著,看著她跑得氣喘籲籲,手裏的風箏一晃一晃地升高。待得終於飛穩,她便停住腳步,小心地控著風箏線。

微風拂過,掠起她的發梢與裙擺,令這畫面悠然愜意。

數步之外,張慶生緊盯著皇帝,眼睛都不敢眨。見他在山坡下停住了腳,心弦稍松了兩分。

在他的角度看不到顧燕時,便也不知陛下在看什麽。只是心下覺得不論在看什麽,停在那裏都很好,好過四處走動,更好過不怕死地去登那山坡。

顧燕時手裏的風箏越放越高,等到線軸上的線盡數放出去時,風箏已高得只能在空中看到一個小小的燕子形狀了。

她這才注意到蘭月不知何時已立到了她身邊,擡手遮著陽光只看她放上去的風箏,自己那只卻捏在手裏。

顧燕時轉頭:“飛不起來嗎?”

“好像紮得不太穩。”蘭月吐了下舌頭,“姑娘放吧,奴婢陪姑娘待著。”

“那你找地方坐好了。”顧燕時隨口道。說話間,眼睛又轉向遠在天邊的風箏。

高空處似有疾風,她們雖察覺不到,風箏卻猛烈地晃了一陣。她忙將線收了幾圈,將風箏轉低了些。

蘭月的目光不動聲色地往山坡後轉了一下,輕輕一喟:“也不知陛下如何了。”

顧燕時臉色一冷:“提這個做什麽?與咱們不相幹的事情,不要多管了。”

蘭月淺滯,定一定神,又道:“宮人們都說,陛下昏迷著都還在喊姑娘,姑娘當真一丁點都不在意?”

“我不在意。”她搖頭,“若在意他,我來這舊宮做什麽。既然避過來了,我就只想好好過自己的日子。”

她的聲音雖柔卻淡,伴著秋日寒涼的風飄入蘇曜耳中。

蘇曜垂眸,想笑,卻笑不出。心底一股壓抑湧動,觸得傷口不適。

他緩了好幾息,這種不適才轉緩了些,便不再看她,轉身離開。

卻聽那邊又道:“奴婢只是看姑娘這幾日寢食難安,怕姑娘身子受不住。”

蘇曜足下一頓。

顧燕時扯著風箏線的手也頓住,她抿一抿唇,低下眼睛:“你不必擔心我這些。我與他有過……有過那些事,全然不想自不可能。但是蘭月,我總不能將那點歡愉看得比命更重呀。他心裏並不在意我,想殺我又不費吹灰之力。這樣的一個人,我能活著從他身邊逃開,是老天爺肯賞我一條命,我豈能再跳回那個火坑去?”

她一言一語說得平緩又有力,蘭月心驚肉跳,直覺自己不該多嘴。

可已到這一步,她又不得不再繼續說下去,企盼顧燕時能不經意地著補幾句。

她定心,口吻輕快:“陛下哪有不在意姑娘?依奴婢看,陛下待姑娘還挺好的。”

顧燕時只笑一聲:“你看我待阿狸好不好?”

蘭月點頭:“自然好呀。”

“那我告訴你,他待我,倒不敵我待阿狸。”顧燕時輕喟,“雖然阿狸不需要錦衣華服,也不用珠寶首飾,可我總在盡心照顧它。更緊要的……你知道阿狸怕那毛制的掃床掃帚吧?咱們都不知它為何害怕,可我自從知道這點,就再不敢讓它看見那掃帚,更不忍心故意嚇唬它取樂的念頭。但陛下呢?”

顧燕時頓聲,蘭月恨不能捂住她的嘴,可她側過頭來,蘭月又不得不穩住神情,強壓住慌張。

顧燕時一字字道:“他明知我怕極了先帝,還拿這個嚇唬我。此舉無外乎兩個緣故——”她羽睫低下去,顫了顫,聲音變得更冷了些,“要麽,我在他眼裏還不敵個小貓小狗值得珍視,所以他能這樣肆意妄為,全然不在乎我難不難過。要麽,這個人就根本沒有心,這樣的‘玩笑’可以說開就開,殺人便也能說殺就殺。”

“不論那一種,我此時不盼著他死,就已仁至義盡了。我不會去見他,也不會讓自己多想他,你若真為我好就不要再勸我什麽了。”

她越說越是絕情,蘭月終於按捺不住,當著她的面扭頭望了眼山坡轉角處。

顧燕時也望了眼,面露惑色:“怎麽了?”

“……沒什麽。”蘭月搖頭,心底卻愈發驚恐。

方才靜立的那一抹人影已不見了。

也不知是聽到哪一句時走的。

不遠處,張慶生提心吊膽地等著,終於等到陛下轉身折了回來。

他暗送口氣,待他走近些許,便推著輪椅帶人迎了過去。

擡眸之間,張慶生看出陛下的臉色仿佛比剛才更慘白了幾分。

“陛下快歇一歇……”他小心翼翼地勸道。

來時煩透了這輪椅陛下這回卻沒說什麽,默不作聲地坐下來。

張慶生一揮手,一行宮人疾行向宣室殿,過了約莫一刻就已回到殿中。

蘇曜起身徑自走進殿門,林城在外殿裏喝著茶,見他進來,立身長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