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太嬪

顧燕時回到壽安宮,就將手爐中的余炭扣進了炭盆裏。

上好的銀骨炭,質地均勻細膩,不見煙塵,且能燒上許久,是她們這些被視作累贅的太貴人見都見不著的好東西。

蘭月蹲在炭盆邊邊看邊笑說:“姑娘今晚能睡得暖和些了。”

顧燕時則端詳著那只手爐,躊躇半晌,遞給蘭月:“你拿去尋個有門路的宦官,看看能不能換些銀兩吧。”

蘭月訝然:“這可是陛下的……”

顧燕時思索道:“他說了不用還,總犯不上著人來查我用在何處。況且依宮規雖說禦賜之物不能變賣,但這東西給了我,誰也不能說是‘賜’的。”

晚輩給長輩東西,豈能稱“賜”?

她們這些太貴人不值錢,九五之尊的顏面卻值錢,面子上總要過得去的。

蘭月點點頭,含起笑:“也對,那奴婢明日就去問問。”

“嗯。”顧燕時抿了下唇,從炭盆邊站起身,撣了撣手,“新年不遠了,我得再想法子走走門路,還需有錢傍身才好。”

“奴婢明白。”蘭月也站起身,尋了只大小合適的錦盒出來將手爐裝好,又在炭盆中添了幾塊炭,就退出了顧燕時的臥房。

她這臥房不大,床榻亦窄,沒有讓宮人值夜歇息的地方。蘭月得住到壽安宮西邊的廡房去。壽安宮三百七十二位太貴人身邊的宮女都住在那邊,宮裏攏共撥了三十余間大屋子給她們,每間屋要住十多個人。

借著幾塊銀骨炭燃起的暖意,顧燕時沉沉地睡了個好覺。

她平日慣是早起的,這日蘭月卻左等右等也不見她睜眼,到了日上三竿時,蘭月終是忍不住上前叫了她:“姑娘,該起了。”

蘭月邊說邊拍了拍她的肩,顧燕時夢境驟散,皺了皺眉,揉著眼坐起身:“什麽時辰了?”

“巳時二刻了。”蘭月答了話,手向袖中一探,抽出幾張銀票給她。

顧燕時眼睛一亮,邊接過邊問:“手爐換的?多少錢?”

蘭月道:“五百兩。”

顧燕時驚吸了口涼氣。

她們這些太貴人一年的年俸才五十兩銀,放到每月不足五兩,皇帝隨手遞給她的一只手爐便是十年的年俸。

想必這還是被當中過手的宦官中飽私囊後的結果。

顧燕時有了笑意:“先吃飯,一會兒咱們去六尚局走動試試。這麽多銀子使出去,總該能謀個差事吧。”

“嗯。”蘭月連連點頭,伸手扶她下了床,取來衣裙幫她更衣,接著就去外屋拎了食盒進來。

她們這些太貴人的一日三膳都是由尚食局統一備下的,尚食局對她們並不上心,被差去提膳的宮人常常要等上半晌才能取到,等拿回壽安宮早已半涼了。

今日顧燕時又多睡了會兒,早膳早已放得涼透。蘭月就燒了些熱水,讓她就著吃。

這樣的日子顧燕時初時覺得苦,時間長了倒也習慣了。她一聲不吭地啃著豆沙包,蘭月在旁勸道:“一會兒去尚食局,奴婢花些銀子討個好些的食盒來吧,能多溫一會兒總是好的,不然時日久了,姑娘要吃壞腸胃的。”

“不用了。”顧燕時搖搖頭,“若我能留在宮裏,日後在哪裏當差就在哪裏用膳,都和宮人們在一起,用不上食盒。若不能留在宮裏……”

她抿唇,止了音。

若不能留在宮裏,那就更用不上了。

蘭月心下一嘆,沉默不再言,一言不發地幫她盛粥。

粥剛舀起一勺,房門篤篤響了兩聲。

“來了。”蘭月揚音一應,忙放下碗,前去開門。

“吱呀——”房門剛開了道縫,蘭月就見近在眼前的地方立著個滿臉含笑的年輕宦官。

門再打開些,她又見略遠幾步的地方還有幾名宦官宮女。幾人束手而立,站得整整齊齊。

這方住了二十余位太貴人的大院子從未見過這樣大的陣仗,很快就見四周圍的房門中有人探出頭來張望。

蘭月小心道:“諸位何事?”

面前的宦官笑揖:“此處是顧太貴人的住處吧?”

蘭月點頭:“是。”

顧燕時聞言也放下了筷子,行至門前查看究竟。

那宦官看到她,低了低頭:“太貴人安。太後懿旨,尊封您為靜太嬪。”

顧燕時一滯:“什麽?”

“日後欣雲苑便撥給您住。”這宦官說著側首,引著她看了眼後頭的那幾名宮人,“這幾人也撥給太嬪差遣。”

顧燕時怔怔,一時直不敢信。

太嬪雖聽來只比太貴人高上一級,實則大不相同。眼下坐在太嬪位子上的那幾位都是先帝身邊老資歷的妃嬪了,最年輕的也有三十多歲,正經配做新君的“母妃”。

這樣的身份,自也是不可能被遣散出宮了。

顧燕時怔忪良久才回過神,忙斂裙跪地,俯身下拜:“謝太後恩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