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拾琴

顧燕時僵立在那兒,冷汗一重重冒出來,沁在肌膚與衣衫之間,滑膩難受。

夜色已很深了,屋裏燈火通明。最近的一盞油燈就在江德陽身邊的榻桌上,澄黃的燈火忽而顯得刺目,讓顧燕時避之不及。

幾息之後,她穩住心神。鴉翅般的羽睫低下去,她福了福身:“攪擾公公歇息了。”

言畢她即刻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外走。腳步很有些急,慌亂畢現。

行至門邊,身後傳來一聲陰森的冷笑:“太貴人可要想清楚。”

顧燕時的腳步不由自主地頓住。

江德陽毛躁粗短的手指抓起榻桌上的一對核桃,慢悠悠地轉著:“牢獄之災怕是不等人呐。”

顧燕時毛骨悚然。

立在這臥房門邊的位置上,她的視線恰可投出屋門,望見室外。

門外夜色淒迷,大雪紛飛;身後一片和暖,卻有野獸蟄伏。

短暫的怔忪之後,顧燕時一腳踏出門檻,步入雪夜。

從江德陽的住處到教坊的大門需穿過整個教坊,距離不近。坊中歌樂聲未停,顧燕時行在其中,絲竹雅樂籠罩四面八方,雖是動聽,卻顯空靈。

她的心跳快了幾回,頭腦一陣陣發脹,腳步不禁越來越快,只想逃離這地方。

終於邁出大門,顧燕時一下子送了勁兒,腳下一軟,所幸被蘭月一把扶住:“姑娘?”

蘭月看著她發白的臉色,有些心驚:“怎麽了?江公公不肯幫忙?”

顧燕時貝齒緊咬:“他……他要……”

“要什麽?”蘭月神色急切,“這樣的關頭,但凡我們給得起的,給他就是了。”

話未說完,蘭月就發覺她的手冷透了。

薄唇翕動幾度,顧燕時聲音更低下去,沙啞地吐出兩個字:“要我。”

蘭月一愕,不再多勸:“奴婢陪姑娘回去歇著。”

顧燕時點點頭,主仆二人沉默無聲地回壽安宮。行至半路,雪停了。風卻刮得更凜冽了些,令人雙頰都疼。

這樣的天氣,到了深夜自然更冷。顧燕時份例中的炭不多,只得省著用。白日裏根本不敢生,才能勉強供夜裏取暖。

而在這樣的風雪夜裏,炭火就愈發顯得不夠用了。顧燕時睡至後半夜便被凍醒,縮緊在被子裏,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的胡思亂想下硬捱到天明。

好在翌日是個晴朗的好天。

清晨時分,陽光從殘舊的窗縫滲進來,帶來一縷暖意。顧燕時鼓足勇氣揭開被子,匆匆穿好衣裳,等了一會兒,蘭月才進了屋。

“你出去了?”顧燕時問。

蘭月笑道:“去宜太嬪那邊討了些熱水,一會兒姑娘喝了暖暖身。”

同別人討熱水,就能省省自己房裏的炭。這樣的日子,還不如她在家裏的時候。

若不是要救父親的命,她好想回家。

顧燕時忍了忍,將這份酸楚驅散。在蘭月的服侍下簡單洗漱了一番,又吃了幾口尚食局送來的半冷的早膳,就抱起琵琶:“走吧。”

她這屋子背陰,白日裏又不敢生炭火,比外頭的一些地方還要陰冷,她就寧可多在外頭待著。

主仆二人一並向北而行,走過太貴人們所住的幾處院落,又經過太妃太嬪們華貴氣派的宮室,便到了壽安宮中的花園。

本朝素來看重孝道,這供太妃們日常消閑的花園修得大且講究,園中假山、湖泊、涼亭一應俱全。

顧燕時最喜歡的就是園中東側那座假山上的那座涼亭。這地方最初是蘭月找到的,上午時總是陽光很好,照在身上很暖和。

側倚亭中,顧燕時撫起了琵琶。

她的琵琶是自幼就學的,那時地方上有官員想送美人入宮討先帝歡心,看中了她的姿色,就請了青樓裏的花魁教她。

這一學就是七八年,琵琶在她懷裏好似有了魂,嘈嘈切切聲聲靈越。

彈至臨近晌午,蘭月自去取了膳,便也拎來亭中,直接在亭子裏用。

用過午膳,顧燕時多要小睡一會兒,平日自是在房裏睡的,然今日陽光這樣好,她就索性將琵琶放在一旁,攏了攏鬥篷,倚著涼亭朱紅的漆柱睡去。

半夢半醒之間,忽聞“啪”的一聲悶響。不及睜眼,又聞假山下厲喝:“何人驚駕!”

是宦官尖細的嗓音。

顧燕時驟然轉醒,往下瞧了眼,面前參天巨松的樹枝間依稀透出人影數道,最前頭的一抹玄色尤為顯眼。

她驚慌起身,窒息一瞬,才見身邊空空,應是琵琶掉下去了。

底下的宦官又喝:“還不下來見駕!”

顧燕時打了個寒噤,蘭月的手在她腕上一握:“姑娘別慌。”她輕聲道,“奴婢下去便是。”

言畢不等顧燕時反應,蘭月便向涼亭外走去。假山一側鋪有石階,蘭月很快行下假山,繞至山前石子路上。

擡眸掃見禦駕,蘭月俯身下拜:“陛下恕罪。涼亭中是太貴人顧氏。”